培养良好文学趣味的方式,就是阅读诗歌。如果你们以为,我这样说是出于职业偏见,我是在试图抬高我自己的这个行业,那你们就错了:我并非一个拉帮结派的人。
问题在于,诗歌作为人类语言的最高形式,它并不仅仅是传导人类体验之最简洁、最浓缩的方式;它还可以为任何一种语言操作——尤其是纸上的语言操作——提供可能获得的最高标准。
一个人的诗读得越多,他就越难容忍各种各样的冗长,无论是在政治或哲学话语中,还是在历史、社会学科成小说艺术中。散文中的好风格,从来都是诗歌语汇之精确、速度和密度的人质。
作为墓志铭和警句的孩子,诗歌是充满想像的,是通向任何一个可想像之物的捷径,对于散文而言,诗歌是一个伟大的训导者。它教授给散文的不仅是每个词的价值、而且还有人类多变的精神类型、线性结构的替代品、删除不言自明之处的本领、对细节的强调和突降法的技巧。
尤其是,诗歌促进了散文对形而上的渴望,正是这种形而上将一部艺术作品与单纯的美文区分了开来。无论如何也必须承认,正是在这一点上,散文被证明是一个相当懒惰的学生。
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想批驳散文。问题的实质在于,诗歌恰好比散文年长,并因此走过了更长的路程。文学始自诗歌,始自游牧者的歌,这游牧者的歌要早于一个殖民者的文字涂鸦。虽然我曾在一个地方将诗歌与散文的区别比作空军和步兵的区别,但我此刻提出的建议却不是在划分等级或弄清文学的人类学起源。
我想做的一切,就是干一点实事,使你们的视线和脑细胞摆脱那许多无用的印刷品。
人们可以说,诗歌正是为了这一目的而发明出来的——因为它就是节约的同义词。因此人们所要做的,就是对我们两千年的文明进程进行概括,尽管是小规模地。这比你想像得要简单些,因为一首诗远不如一部散文那样冗长。还有如果你所关注的主要为当代文学,你的任务就真的很轻松了。
你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花上两个月的时间,用你的几个母语诗人的作品将自己武装起来,最好是从本世纪上半期的诗人读起。我估计,只需读上一打薄薄的书、你就可以完成任务,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你就会像模像样了。
如果你的母语是英语。
我可以向你推荐罗伯特·弗罗斯特、托马斯·哈代、W.B.叶芝、T.S.艾略特、W.H.奥登、玛丽安娜·穆尔和伊丽莎白·毕晓普。
如果你的母语是德语。
我推荐的是莱纳·马里亚·里尔克、乔治·特拉克尔、彼得·胡赫尔和戈特弗里德·贝恩。
如果母语为西班牙语。
那就是安东尼奥·马查多、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卡、刘易斯·塞尔努达、拉斐尔·阿尔维蒂、胡安·拉蒙·希门内斯和奥克维塔奥·帕斯。
如果母语是波兰语——或者,如果你懂波兰语的话。(这将成为你的一个巨大优势,因为本世纪最非凡的诗歌就是用这种语言写成的)我则乐于向你提起列奥波尔德·斯塔夫、切斯拉夫·米沃什、兹比格涅夫·赫伯特和维斯拉瓦·辛姆博尔斯卡。
如果母语是法语。
那么当然是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儒勒·苏佩维埃尔、皮埃尔·勒韦尔迪、布莱斯·桑德拉尔、保尔·艾吕雅的一些作品、阿拉贡的少许东西、维克多·塞加朗和亨利·米肖。
如果母语是希腊语。
你就应该读一读康斯坦丁诺斯·卡瓦菲斯、乔治·塞菲里斯和雅尼斯·里索斯。
如果母语为荷兰语。
那就应该是马丁努斯·尼约赫夫,尤其是他令人震惊的《阿瓦特》。
如果母语是葡萄牙语。
你就应该读费尔南多·佩索亚,也许还应该读一读卡罗斯·德鲁蒙德·德·安德拉德。
如果母语为瑞典语。
就请读圭纳·埃克辽夫、哈里·马丁逊和托马斯·特朗斯特罗默。
如果母语为俄语。
那么至少可以说,要读一读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奥西普·曼德施塔姆、安娜·阿赫马托娃、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弗拉基米尔·霍达谢维奇、维列米尔·赫列勃尼科夫、尼古拉·克留耶夫。
如果母语为意大利语。
我不想冒昧地向在座的各位提供任何名单,假如我提起了夸西莫多、萨巴、翁加雷蒂和蒙塔莱,这仅仅是因为我早就想向这四位伟大的诗人表达我个人的感激之情,他们的诗句对我的一生产生了相当重要的影响,能站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对他们表达感激我感到非常高兴。
在你读完了上述这些人中任何一位的作品之后,你就会把从书架上取来的一本散文搁在一边,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能继续阅读那本散文,那么这就应该归功于作者了;这就意味着,那位作者像我们刚刚提到的这些诗人一样,对我们的存在之真理的确有某些补充;这至少表明,那位作者不是一个多余的人,他的语言具有独立的力量或优雅。还有这就意味着,阅读成了你难以遏制的嗜好。说到嗜好,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
作者:布罗茨基
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