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莫纳》
[法]阿兰-傅尼埃 著
许志强 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本书为法国天才的小说家阿兰-傅尼埃的代表作,获龚古尔奖提名,法国经典成长小说,与《麦田守望者》齐名。在庄园,莫纳见到美貌绝伦的少女伊冯娜,一见倾心。她弟弟弗朗茨正准备举行婚礼,新娘却突然不见,随后,弗朗茨也失踪了。第二天夜里,莫纳离开了庄园。此后,莫纳一心想找到消失的庄园和恋人伊冯娜,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通往庄园的路。
>>内文选读:
第十五章? 相遇
次日早上,莫纳是最早一批收拾停当的人。奉行他所收到的忠告,穿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色套装,贴身上衣, 肩口膨胀,双排扣马甲,裤管宽大得几乎遮没漂亮的鞋子——还有一顶高顶礼帽。
下楼时庭院里仍是空荡荡的,而步入其中,仿佛是飘然进入春天早晨似的。这确实是那个冬天最暖和的早晨,洒落的阳光让人想起四月初那些日子。冰霜消融,湿漉漉的草叶像是被露珠打湿了似的闪闪发亮。树上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脸颊。
他像是在主人起床之前活动的客人那样,漫无目标地走进庭院,有点期待着听到某个亲切愉快的声音叫喊道:
“怎么,奥古斯丁,你已经起来了?”
可他却在庭院和花园里独自闲逛了一段时间。他掉转目光朝主楼的窗户和尖塔望过去,不见一丝动静,虽说那两扇沉重的圆形门的嵌板敞开着。在大门上方的高处,太阳最初的几缕光线在楼上一扇窗子上燃烧,仿佛这是在夏日清晨似的。
他头一次在白天看见了庭院的内面。庭院新近铺了沙子,用耙子耙过。那堵拆毁一半的围墙把庭院和花园隔开。他自己的房间所在的外屋,一头盘踞着马厩,一堆古怪杂沓的建筑,爬满密密的藤萝和恣意蔓生的灌木丛。整片领地都是用树林围起来,让低洼处的乡村看不见它,只有东边可以望见覆盖着岩石和更多冷杉树木的蔚蓝丘陵。
他在花园里漫步,碰见那个鱼池,从圈起来的摇动的篱笆上张望。池塘边缘仍结着冰,薄薄的,像泡沫一样满是孔眼。他在池水中瞥见自己,仿佛正弯腰俯向天空似的。从穿着浪漫学生穿的那身衣装的身影中,他看到了另一个莫纳:不是那个驾着农夫的小马车仓皇出逃的学员, 而是书本里头那种迷人而绝妙的人儿,一本可以作为奖品的书……
他朝主楼匆匆走去,因为肚子饿起来了。在他用过餐 的那间大屋子里,一个妇人给他安排位置。他坐下来,便立刻在桌布上一字儿排开的其中一只碗里倒进咖啡。
“先生,您是头一个下楼来的人。”
他欲言又止,因为仍然害怕会突然露出马脚,将自己不速之客的身份暴露了。可他必须弄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参加他所得知的那场乘船旅行。
“半个小时之后吧,先生。别的人都还没下楼来呢。” 于是他便又走出去绕着房子游荡,寻找栈桥的某种标志。这座长长的楼房有大城堡那么大,虽说其两侧的耳房大小不等,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教堂呢。他绕过南边的耳房,眼前突然呈现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景色。沼地这边的水漫延到墙脚下,而门前有一座座木制小阳台悬挂在轻波荡漾的涟漪上面。
他沿着岸边逛了一段时间,走过一片类似于拖船路的 沙地。他走走停停,抬起头凝视着尘封的高高的窗户,透过窗子隐隐可见破败不堪的房间;或是杂乱堆放着独轮 车、生锈农具以及破碎花盆的储藏室,这时他忽然听见沙地上的脚步声。
来的是两个女人,一个上了年纪并且弯着身子,另一个年轻、美貌而苗条。她那身不起眼的服装轻便而迷人,继昨晚各种化装戏服之后,这身打扮让他乍见之下非常惊奇。
她们稍停片刻四下张望,而莫纳仓促得出那个过后看来是太过离谱的结论,暗自说道:
“大概是他们叫作怪人的那种姑娘——或许是个女伶吧,叫到这儿来参加游园会的。”
与此同时那两个女人从他身边经过,而他站着注视那个姑娘。往后有多少次,他在睡着之前拼命试着重温那个倩影,梦里便见到一系列和她相像的年轻女人。一个戴着她那样的帽子;一个身子微微前倾和她一模一样;一个有她那样的纯真表情,另一个有她那样纤细的腰身,另一个有她那样的蓝眼睛——可她们没有一个是这位修长而窈窕的姑娘。
他有时间留意到那一头浓密的金发,还有那张容貌纤细的脸,那样纤巧,简直是过分娇弱了。接着她便从他身旁移步离去,而他留意到她穿着的那身衣裙,轻便而端庄,像那种人穿的衣装,可能是那种……
他不知道是否有胆量去陪伴她们,犹豫不决之际听见那个姑娘对同伴说话,而她的身子难以察觉地微微转向他:
“眼下船应该随时会到这儿了……”
莫纳便跟在她们后面。
那个老妇人尽管是弱不禁风,可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那儿说说笑笑,那个姑娘轻柔地回应着。那两个女人朝栈桥走下去时,她便转身把目光投向他,也是那种内含轻柔的神情,纯真而严肃。那种神情像是在说:
“你是谁?你怎么碰巧会在这儿呢?我不认识你…… 可我真的像是认识你的。” 其他客人此刻闲站在树底下。随后三艘游船便向岸边靠拢,把乘客接上船去。随着那两个女人趋步而来,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脱帽,女士们一个接一个地鞠躬,而她们似乎是大城堡里的夫人和女儿。这一切都很奇怪——那个早晨,那种远足……尽管阳光很好,空气里却有几分料峭寒意,女人们将绕在颈前的羽毛长围巾拉得更紧些,而那种围巾当时很流行……
那个老妇人留在了岸上,而不知道怎么回事莫纳发现自己和这户人家的小姐登上了同一艘小艇。他倚靠着栏杆,一只手扶住帽子以防被大风刮走,无法把眼睛从那个姑娘身上移开,而她在甲板的遮阴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她也在朝他看。她会微笑着回答邻座的话语,然后她那双蓝眼睛便会轻地落在他身上。他留意到她有一个咬嘴唇的习惯。
在深深的寂静中,他们驶离岸边。四周鸦雀无声,只听见引擎轰隆隆的声响和船头搅动流水的汩汩声。这兴许是在仲夏的早晨呢。他们兴许是去往某座乡村庄园,而这个姑娘会打着白色遮阳伞在庄园里漫步,鸽子在悠长的午后咕咕叫着……可一阵刺骨的寒风猛然提醒参加这个奇怪的游园会的人,这是在十二月呢。
他们在一处种着冷杉树的地方上岸。栈桥上紧挨在一起的乘客不得不等候船夫将隔栏的挂锁打开……随后的日子里莫纳只要回想起登上湖岸的那一刻便不由得心潮起伏,那张很快就要在他面前消失的脸庞当时就在那儿,离他那么近——那个纯净的侧面让他的眼睛依依不舍,直到眼里快要蓄满泪水为止。他记得在她脸颊上留意到,有一丝扑粉的痕迹,像是她吐露给他的一个微妙的秘密……
而眼下在岸上,一切都像是梦里那样渐次到来。孩子们嚷着笑着,跑来跑去,他们的长辈分批穿过树林去往别处,莫纳在人行道上紧跟着那个只领先他几步的姑娘。他赶上她,不容细想就脱口说道:
“你很美。”
可她匆匆赶路没有作答,便拐入了一条侧道。
作者:阿兰-傅尼埃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