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树》
红 柯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红柯“天山系列”的第四部长篇,讲述了马来新与牛禄喜这两位一同入伍的战友的故事。两个男人的精神成长,是《生命树》故事的实质性源头,在边疆辽阔的背景下,作者在叙述中融入了神话、传说、歌谣,粗犷而又细腻地描述生命的成长,呈现天地万物的神性气象,恢弘大气,生命力蓬勃。
>>内文选读:
马来新沿着四棵树河往下走,穿过大片大片的玉米地、甜菜地、苜蓿地、林带。林带外边的沙土地里全是洋芋。马来新蹲下去,手插进松软的沙土里,马来新就摸到肥头大耳的洋芋。
洋芋还在长,长着长着叶子就干了,秆茎就倒了,就把地撑破了,太阳都照进去了,全是红皮洋芋。
马来新是村子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那时土地还能给农民带来一点点财富,大包干了嘛,生产队解散了嘛,马来新就承包了靠近沙漠的两百亩废地种洋芋,马来新就把洋芋卖到乌苏城里。马来新当过兵见过世面,知道咋跟城里人打交道。洋芋没运出村就叫洋芋,洋芋进了城卖给工人就叫土豆,卖给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就叫马铃薯。马来新还一遍一遍地告诉村里人,一定要分清楚,洋芋是洋芋,土豆是土豆,马铃薯是马铃薯。村里人在路上都很清楚,进了城就糊涂了。反正不如人家马来新卖的价钱好。马来新拉完自家的,就收别人家的。马来新有胶轮大车有两匹好马,每车都装得满满的,顶得上一辆汽车。拉到城里,直接卖给菜贩子,马来新不用沿街叫卖了。偶尔碰到大单位管灶的师傅,马来新就一律叫土豆。乌苏城里有自治区第三运输总公司,有啤酒厂,有奶粉厂,给这些单位送上一回,能轻松好几天。
马来新的眼界越来越高,不但把洋芋弄到城里,还把女儿马燕红办到城里去念高中,准备考大学。
那时乌苏还不是市,还是个农业大县。马燕红很快就适应了县城中学的教学进度。像马燕红这样从乡下进城读书的学生有好几百,不少人适应不了,能勉强混到毕业就不错了。马来新不像个乡下父亲,跟城里父亲一样,隔三差五跟老师沟通了解孩子的学习情况。孩子表现不错,成绩遥遥领先,父亲就没必要刻意地巴结老师,父亲不亢不卑,给老师递一根烟,边抽烟边聊天,有时候在教研室,有许多老师,父亲给男老师递烟,给女老师跟前放一袋油葵,年轻一点的老师还要给父亲把火点上。父亲完全是个大人物。马燕红在楼道里见过这一幕,她的同学也见过,就问她:“你爸在哪个单位上班?”“大单位。”“县委?”“太小啦。”“县政府?”“太小啦。”“三运司?”“太小啦。”“你就吹吧,能吹到乌鲁木齐?”同学生气了,不理她了。同学很快就打听到了马燕红的底细。“牛什么啊?农村来的嘛。”“你这傻瓜你才明白呀,上边是天,下边是地,没有围墙,世界上哪有那么大的单位?”马燕红哈哈大笑,同学先一愣,也跟着笑起来。
父亲马来新每次来学校总是给女儿拾块贰拾块的,当时已经是很不小的一笔钱了。马燕红过得一点也不比城里孩子差。学习好、性格开朗,就有人缘。男生们还记得马燕红入校的那一天,开学已经半个月了,大家正在上自习,班主任进来告诉大家来了一位新同学,叫马燕红,马燕红进来吧。马燕红就进来了。大家跟着班主任一起鼓掌欢迎新同学。新同学相貌平平,却有一股让人眼睛一亮的气息,这是男生们小声议论出来的。新同学,嘿,新同学就是新。不知哪一个调皮鬼说的,大家一下子就接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大家不叫马燕红就叫她新同学,一学期过去了,大家还是这么叫,马燕红抗议过几回,没用,马燕红自己都犯嘀咕,“我真有这么新吗?”她问过最要好的同学,同学也不明白,同学只能告诉她,是男生这么叫的。女同学也是这种感觉,女同学后退几步,上下打量:“你比别人精神。”两个少女脑袋并在一起咬耳朵嘀嘀咕咕,又一下子分开,砸对方的肩膀、胸脯,小脸通红通红,捂着肚子吃吃笑,大概为一个敏感的话题。好多年以后马燕红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们当时涉及的是一个形容女性魅力的词:水灵。她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个叫乌苏的中亚腹地的绿洲,其原始含义就是水,库库喀喇乌苏,蒙古语,清澈以至发黑的水。
作者:红 柯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