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达1138页、约100万字、出现了267个人物……1996年出版的《无尽的玩笑》,上市一个月即加印6次,在欧美文坛刮起旋风,历经12年简体中文版新近由世纪文景推出,很快冲到月度虚构类新书销量榜前三。在动辄“碎片化阅读”的读屏时代,却有读者形容“拿起就放不下、令人欲罢不能”。确定这不是个“玩笑”?
此前作家毕飞宇先睹小说,形容自己“一头就埋进去了”,他告诉记者,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下笔恢弘,特别汪洋恣肆”。上周末,一走近思南文学之家,高达三米多的《无尽的玩笑》立体书巨型装置,吸引了读者打卡留影。思南读书会上,该书译者俞冰夏与作家路内、走走畅聊阅读体验时也谈到,长篇绝不是体量字数上的堆积,也并非知识或技巧上的一味炫耀,而是在于非同一般的深度思考与情感投入。
一艘没有入口、无法拆解的宇宙飞船
小说里,名叫哈尔·因坎旦萨的17岁男孩,以天才网球运动员的身份,接受亚利桑那大学入学面试,然而哈尔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进而精神崩溃,这场面试以他被送进精神科急诊室告终。透过主角的眼睛,读者感受着他看到的支离破碎的现实世界……
读《无尽的玩笑》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威胁,更是一种诱惑——作品没有目录、章节,片段之间被神秘符号隔开。这部“有着自己大脑和心脏”的小说,有388个尾注,其中不乏长达数页、仿佛是从正文中裁剪下来的文字。语言在不同角色和身份间变换,很多是街头俚语、小圈子黑话,还有数学、哲学、医学领域专业术语,创造了一种新鲜的和被后来人争相模仿的语言风格;背景设定在未来,故事情节非线性,结构复杂,甚至没有明确的结局,像一个有着奇特构造的未来主义装置……
“翻译《无尽的玩笑》时,越做越觉得不可能完成。”俞冰夏直言,作家非常博学,词汇量巨大,智力超群,加上句子写得很长,后现代各种写法玩得极致,“从各种角度来说,阅读这本书的确会有难度。”但扣人心弦的是,小说传递了一种反对反讽的情绪——反对生活中人与人之间丧失交流能力的麻木、冷漠、隔绝,从而引发有着相似困境读者的精神共鸣。
走走认为,小说在结构上有点“烧脑”,但贵在有真情实感,“不像有的冠以‘后现代’之名的文本,作者本身丧失了情绪,看不到爱和恨,没有对孤独的抱怨。”在她看来,《无尽的玩笑》用环状圆形结构,暗示了不同人物的命运——今天做的事情,影响到了人物之后或当天的命运,所有人都在这个牢笼中,故事可以向外讲述,也会向内收紧,每个人都在循环往复中无法逃离自己的命运。
戴夫·艾格斯评价,《无尽的玩笑》就像是“一艘没有可识别的特征、没有铆钉和螺栓、没有入口甚至没有方法拆解的宇宙飞船”。但线索的纷杂、颇具娱乐性的行文风格,也让读者找到了解谜的乐趣,激起阅读的好胜欲。在俞冰夏看来,华莱士心里有种欲望,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掌控局面,又要读者感觉到有一点失控。“小说里三兄弟代表三种比较典型的美国式活法——一种是不思考,一种是过度思考,另一种可能是华莱士心目中的理想做人的状态。”
路内形容,华莱士的写法有点像“家用录像带”式,看小说又像在看一场足球直播,“里面有很多细节,但不能跳着看,那就是录播,已经是过去式了。直播中间有时候会有一些稍显乏味的东西,但又会有一些惊奇的东西蹦出来,非常精彩。”
形式虽叛逆,仍回应文学始终关切的基本问题
身处物质高度发达的年代,人们的娱乐需求不断产生又不断得到满足,而近30年前《无尽的玩笑》几乎预见了“消费主义”“焦虑”“容易成瘾”等时下热议的话题。虽然他创作时网络媒介还没大规模侵入日常生活,但华莱士敏锐洞察到了一个被互联网切割成碎片的世界,人们的注意力是如何被瓦解、无限制地被吸引的。他曾表示“如果我们的生活是碎片化的,那么小说应该也是。”
小说并不晦涩难懂,但华莱士想献给读者的绝非舒适愉快的喜剧,而是意蕴更丰富的开放式作品。他强迫读者在正文与尾注间不停跳转,正符合网络时代超文本的特点。恰如其传记作者D.T.马克斯所言:“《无尽的玩笑》真正讲的,是如何在生活中获得一种联系感,而这仍然是令当代人苦苦挣扎的问题。网络可能提供了一种逃离自我的全新方式,而只有那些真正试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徒劳。”
除了碎片化趋势,高度品牌化商业现象也有了文学画像——《无尽的玩笑》生动描述了被商品冠名的年代,“佳能之年”即佳能保鲜袋冠名了年份,其他年份还包括得伴成人纸尿裤之年、皇堡之年、塔克斯药物冷敷垫之年、小包装德芙巧克力棒之年等。走走谈到,华莱士是30岁时写这本书的,受到很多广告轰炸,一天得到400多条广告信息,对生活产生了困扰;另一方面又觉得那些广告吸引他,最初写小说时,想到的第一个关键词就是广告。
小说形式极尽创新,甚至还有点叛逆,但回应的却是文学中始终关切的基本问题——文学应该具有救赎作用。从这点上看,这跟华莱士尊敬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通,有研究者甚至从《无尽的玩笑》中读出《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影响,两部作品同样有性格迥异的三兄弟,同样有大量心理和哲学思考。在走走看来,华莱士尊重每个真实的失败者,这才是支撑作品的野心,“小说就是生活的万花筒,它的繁复本身,很难被几句话总结中心思想,而是更倾向于读者的情感投入。”
封底折页上,华莱士另6部作品和D.T.马克斯所写传记《每个爱情故事都是鬼故事》赫然在列。据出版方透露,目前传记和华莱士遗作《苍白的国王》译稿已完成,《想想龙虾》和《系统的扫帚》正在翻译,未来《头发古怪的女孩》《与丑陋男人的简短对话》《一件应该有趣而我不会再做的事》等7本书将陆续推出,届时华莱士所有文字将首度完整系统呈现在中文世界。
作者:许旸
题图拍摄:许旸
图片来源:出版方
编辑:王筱丽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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