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读完舒行的新书《百合花摇曳》,首先感受到的是本书的两重身份。既可以说是自然游记:由北京入春起笔,辗转浙江、安徽、日本;也可以说是博物志:以植物与鸟类为先,着笔约390种植物与58种鸟儿。当然,不得不提,它还是一本自然摄影小集。
《百合花摇曳》
舒 行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舒行的行文有自然的诗意。“他大概想不到去年秋天闻见的桂花香味,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时间很短的。这话像是在说人生。”如此闪烁和流淌着冲淡意境的句子,有日常主义先锋诗歌的气质。具体说来,是在语义逻辑和句法结构上都有着入诗成诗的潜力。我总觉得,只要用心探索和深入事物,了解植被、鸟类、水文,大地,聚焦一两个维度,说不定就能理出一部长篇小说的脉络。在《牡丹幽暗》里,舒行写春雨时引出了单词Pluviophile (恋雨者),由此散发的诗意瞬息将我投射到《言叶之庭》里秋月和雪野雨中相见的场景,这是我印象中勾连静谧和荫翳的美术画面,秋月身上轻盈的绿,让人遥想重逢年少时青涩的爱恋。
日本是这部自然游记中唯一的异域。而如果以茶为喻,日式文化艺术则似入水之茶,为这剂百合之汤持续灌注着精神底色。比如书中频现的日本作家名字和日本电影:种田山头火、梶井基次郎、松尾芭蕉、泉镜花、谷崎润一郎、清少纳言,以及吉村公三郎的电影《越前竹偶》、小泉尧史的电影《阿弥陀堂讯息》等,这些作家的作品和她提到的日本电影都孕育着相似的美感。美,应当成为我们的行事逻辑。这难道不是活着的理由?随着生命的铺张,我们会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们还可能拓展美的边界,借助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或是其他时空的富矿。舒行有百合花,我有鸢尾花。
舒行说,对自然,自己必须拓展得更加深远,光有平素的知识和自然表面的美是不够的。现象学的老朋友胡塞尔讲悬置,太多人在有选择地忽略事物,他们以鸟代名,以花代名,以草代名,堆塑起一个个原型范畴,长此以往,形成了相对贫瘠的物种知识系统。
准备好深入植物和鸟儿了吗?舒行写道:“忽然有一天,你开始关注自然内部的一切,看见了万物和天地,并进入与之连接的通道,一个大的宇宙在你面前敞开。”林棹在今年南方人物周刊的访谈里,提到因工作而接触到的观鸟活动:“一只鸟飞过去,叫了一声。如果知道是什么鸟,会觉得很赞呐。有的鸟会学别的鸟叫。更厉害的人,会知道那个小骗子鸟其实是什么鸟。”最近几年的假期,我都住在厦门,一个依山傍水、鸟类颇多的好地方。2023年4月21和22日,库页岛柳莺的音频影像首记录分别完成,作为第442号成员加入了厦门市鸟种大家庭。这是一种联结自然的喜悦,空间,正是由于无数的联结才慢慢转为地方。
舒行对植物的领悟是可爱的,她尝过略略发苦的山桃花落瓣、有点甜的金黄色花粉、真想咬一口的带有类似甜点香气的芍药花,和小朋友玩“什么花香是什么颜色”的游戏。
舒行对植物的领悟是珍贵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就像她说的,这虽然只是春天的一小部分,但却意味着自由、健康与和平。我们踏入土地的同时,也踏入生态、植被、田野、此间万物,这种踏入是可贵的,意味着我们正自由地拓展生命版图。
古代文论讲虚静,渊源在道家,刘勰、庄子等人都关注自然,进而观照万物。所有好风景,首要在于静,静中见神性,这是自然精神中超越宗教艺术的核心所在,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神圣感。人、物、天、地之间的共生意识,正是在接近自然的过程当中建立起来的,自然可以视作一种无神的信仰物。
阅读和旅行是永远的好伙伴——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好例子。不远的未来,我们还有很多机会接近世界,还有很多余日实现自由,只要迈出脚步就很好。“你看到什么便得到什么,没有看到就是一种失去。”摇曳的百合花——崖壁上摇曳的黄山野百合,那是联结我们珍视瞬间的化身,让人依然期待喜悦,笃定地迈出下一步,踏上那逸散金丝的生命之路。
作者:柯博凯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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