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根据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由SMG尚世影业出品,东方卫视首播,让年青的80后、90后观众重温了一次父辈的青春。
“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他依稀听见一支用口哨吹出的充满活力的歌,这是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歌。”1985年,孙少平回到久别的大牙湾煤矿,带着苦痛与伤疤,尘归尘,土归土。即使没有月亮,心中也是一片皎洁。这是《平凡的世界》的尾声。
多年后,我们重温路遥。纵然每个人的世界依旧平凡,青春如歌总是最美的情怀。
今天,当孙少安、孙少平、田润叶、田晓霞穿越山河岁月再现荧屏,有些力量,我们且行且珍惜。
“总有一天,我要扒着火车去外面的世界”
潘石屹自言,小说《平凡的世界》他看了7遍。每当遇到困难,少平的经历是他心上的慰藉。路遥自己也说,他想走出大山。
作家笔下,对当时的现代化交通工具有着浪漫的描写。火车时而被比喻成“拉犁的黄牛”,“战栗了一下,发出几声惊人的长鸣”;时而变身“惊马”,在原野上奔驰。他还曾写下:“这一夜他睡得很不踏实。尤其是深夜里火车汽笛的鸣叫,使他感到新奇而激动。”“短短的时间里,就像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
孙少平,这个声称“我迟早要扒火车去外面的世界”的农村青年,细腻而敏感,自尊也自负,一心向往着诗和远方。那时候,几乎所有的读者,尤其是高中、大学校园里的年青一代,全都迷恋着浑身散发浪漫与理想主义的少平,也都憧憬着跟随火车遨游远方。为了重构那列“驶离山村的火车”,剧组在陕西榆林重建一条铁路。大手笔如斯,该剧制片人李娜坦言,“与其说火车是小说中极富吸引力的文学意象,不如看成,在中国高速发展的进程下,向上是个不变的主题。”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杨庆祥2009年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给本科生主讲中国当代文学史。彼时,人大中文系的本科生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所谓的“国防班”,有30多人,全为男性,其中来自农村或城市贫困家庭的比例要稍高些,达到30%-40%。另一部分是普通本科生班,一般有60人,女性占80%,其中农村和贫困家庭出身的人不足20%。正因为这些接受主体的不同,杨庆祥发现他们对于路遥的阅读和接受有迥异的情况——“国防班”的认可程度明显高于普通班,男生高于女生。“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从农村走出的学生,他们更容易从小说中找到自我的投射。”
孙少平说:“我活着不是就为了活着。”他的创作者路遥注解:“人生来就是要奋斗的。”《平凡的世界》的拥趸很可能是这样一批人,他们一边在基层努力,一边怀揣着梦想,希望跨越平凡世界里的重重阻碍。这就是为什么,城市街角边的书摊上,总有几本《平凡的世界》被翻烂了书角。
“你曾打开窗户,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远行、奋斗、向上,走向通俗意义的成功,这恰是《平凡的世界》能够触动当代年轻人的地方。小说也好,电视剧也罢,《平凡的世界》所描绘的,真的就是平凡的你我他,平凡的我们如何平凡地力争上游。
“在最平常的事情中,都可以显示出一个人人格的伟大来”
孙玉厚老汉能力有限,孙家的光景“烂包”。哥哥少安13岁就辍学挑起了家庭重担,供弟弟少平和妹妹兰香念书。饶是如此,孙少平在县高中里连最低等级的“丙菜”都吃不起,孙兰香则将口粮里省下的一分一厘视若珍宝。每次遇到重大经济考验,孙家便洋溢着一种互相牺牲的光辉。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世界就不是冰冷的。”这是路遥的灵性所在,亦是今天人们所珍惜的瑰宝。
记忆里,那个23岁就当上生产队长的孙少安,其光芒远未及高大英俊的弟弟少平。但在电视剧中,原著里不起眼的哥哥却具备了英雄式的智慧与胸怀。在外,为让社员多一口吃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私分猪饲料地;为了调动农民的积极性,他再次甘冒风险实行包产到户。争水源,他力服两村;开先河,他炸山打坝。回到家中,他记得把最稀的一碗粥留给自己。原著里散落的“英雄事迹”被梳理运用起来,编剧温豪杰更赋予它《水浒传》一般的英雄气概——在邻村扳倒一头牛,少安有了罗士信般的勇武之力;在圪节舍命痛饮,他身上多出武二郎那样的海量豪情。在杨庆祥看来,电视剧中的少安传奇性更强,人物也更立体,这种理想主义人格来自小说,也出自编导用当下审美来叠加的英雄主义叙事。本学期,杨庆祥没有本科带班任务,也还未及与90后学生们广泛探讨新剧的价值。但他给麾下一位硕士研究生指定了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平凡的世界》从1988年小说诞生,到1989年第一次被搬上电视荧屏,再到现在的二次翻拍,涉及到的诸多改变,其背后透出怎样的社会变迁?”他想,这其中一定是有意义的,无论是对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史的发展,还是对咂摸30年国人情怀的微妙迁徙,莫不如此。
回到最普通的电视观众。当年,也许人们只留意到少平的心存高远,但在成年之后会明白,每一个壮志凌云的孙少平背后,都有一个甚至好几个甘为孺子牛的孙少安。他们隐忍、忠诚、可靠,在被需要时挺身而出,在被忽略时耐心等待,在被误解时沉默是金。
就像制片人李娜所言,“我们做电视剧不会去教育观众,而只是点燃观众心中的火。”有些东西,譬如亲情、譬如人性的互暖,那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人心本来所属。电视剧以影像的方式将小说中平常的孙少安放大,观众从另一个层面看见自己的内心,那里或多或少住着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因为孙少安,所以孙少平;因为某个他,所以有个你或者我。
“爱情的藤蔓可以越过任何篱笆而盘缠在一起”
那一天,荧屏中的田润叶闹了场婚礼,孙少安与何秀莲的婚礼。“那是他的婚礼,也是她的葬礼。”路遥至多用悲壮的笔触写下姑娘初恋的挽歌,电视剧却扩展成一出现代爱情戏。加之主演王雷、袁弘、佟丽娅、李小萌的演绎,《平凡的世界》因“颜值最高的农村剧”而被置于十字路口。有人说,它向左走就是一部“披着平凡外套的偶像剧”,也有人说,被放大的感情戏是影视剧戏剧冲突的需求。原著中,“爱情的藤蔓可以越过任何篱笆而盘缠在一起”。那么现实里,爱情的河流当然可以从30多年前淌过崇山险滩浸入到今人的心里。最低限度,人民大学的90后们因为电视剧而捧起小说,“就像上世纪80年代孩子们初识《红楼梦》,以为宝黛的爱恋纠葛便是名著的全部。翻过原著后才知,根本是两重境界。”在杨庆祥看来,《平凡的世界》电视剧吸引到了一些他曾经以为的“非受众主体”,例如一个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生活优渥的90后女生。
已经播出的前15集,孙少安与田润叶的无望爱情从抗争到破灭。导演毛卫宁承认,这是一段被放大的爱情,添了波折,增了细节。剧中的少安,农民和市民的身份落差挡不住他,田福堂的软硬兼施也奈何不了他,有了心心相印,年轻的悸动让少安与润叶在山头大树下互诉衷肠——那是小说里本就有的爱情。而偏偏,少安并非毫无软肋,他不能坐视心目中的好领导田福军因此失势,进而导致全县人民遭罪。所以他屈服了,放弃润叶成就了另一桩利益的联姻,挽救田福军于水火。路遥很直白,“真正的爱情不是利己的,而是利他的。”这段解读,在时下似乎不流行了,所以制片人李娜每天都会在网上看到观众的不同反馈。许多年轻人追问“既然润叶已经闹了婚礼,为何不让她为自己的爱情任性到底”,李娜思忖,也许改编真的成功了,因为这些“添油加醋”的情节唤起时下年轻人对自己爱情的联想,由彼及此的路上,有些是追求精神上门当户对的爱恋,也有不少是屈从于人生现实的抉择。
世间的爱情当然不只一个模样。人生轨迹不同,不论爱情多美丽绚烂,孙少安到头来都只能“别了,我的爱人。别了,一个少年对于世界的幻梦”。至于孙少平,从书中到剧中,他与田晓霞的爱情却可以在平凡的俗世里白璧无瑕。
田晓霞的心思,始于亲见少平“在盒子一样的空间里枕着破棉絮、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书”,她惊诧于更感动于他的追求。孙少平的爱慕,则始于两人对《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儿女们》那一次无声的交流。只要还憧憬纯洁感情的,任世易时移,观者都愿意相信晓霞的爱恋。“我想让观众看到,白富美并不是只能匹配高富帅。”导演毛卫宁被问过很多次类似问题。提问者普遍纠结,一个省委副书记的女儿是怎样瞧上了一文不名的农村小子少平。“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奋进时代,田晓霞的选择完全可以理解。”毛卫宁说,尤其是当晓霞葬身洪水,爱情更因无疾终了而平添凄美与完整。
给爱情两种结局,路遥告诉读者“即使是在春天,道路依然充满泥泞”,电视剧则与观众结伴,找到两代人精神勾连的通衢。
“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
路遥曾这样剖析孙少平:“他在我们的时代属于这样的青年:有文化,但没有幸运地进入大学或参加工作,因此似乎没有充分的条件直接参与到目前社会发展的主潮之中。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因此,他们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
悲壮与激情,是孙少平的“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亦是路遥的“世界吻我以痛,而我报之以歌”。
陕西同乡贾平凹评价路遥:“他大气,也霸道,他痛快豪爽,也使劲用狠”,“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这些特质,在路遥对孙氏兄弟的命运勾勒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少安与青梅竹马的润叶分手,娶了不要彩礼的山西姑娘秀莲,他的乡村改革屡屡受挫,事业刚有起色秀莲又患上肺癌;少平与懵懂的初恋郝红梅因成分问题分开,高中毕业后离乡背井进城揽工,岂料,心灵伴侣田晓霞在水灾中丧生,他自己在一场事故中重伤毁容……那么多悲壮,写作中的路遥,以及他笔下的少安和少平每前进一步,都得困难重重、伤痕累累。
但《平凡的世界》之所以与众不同,在于路遥赋予人物乐观的灵魂,在于新剧又给了他们一重喜性。书中,在对少安、少平苦难的讲述中,作家写道:“你能痛苦,说明你对生活还抱有希望”,“通过一段血火般的洗礼,他相信,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而酿造的生活之蜜,肯定比轻而易举拿来的更有滋味”,类似心灵鸡汤式的句子比比皆是,路遥自己也用一生为其背书。剧中,所有人都知道少安的隐忍与苦难,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任何人看来都足够将其压垮。“我跟导演和编剧沟通过,想要在少安身上添一些幽默元素,让他在窒息的生活里喘一口气。”饰演孙少安的王雷清晰记得演绎时的心路历程,“希望观众笑着流泪,相信苦难中会有前行的力量。”
这般心境,就像是孙少平几次无意间涌上心头的诗句——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的落叶堆满心间,我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
“天空不会永远阴暗,当乌云退尽的时候,蓝天上灿烂的阳光就会照亮大地,青草照样会鲜绿无比,花朵仍然会蓬勃开放。”朴素的描写,献给奋斗中的依然平凡的我们。
幕后故事 当地百姓的质朴与真诚“点拨”了剧组
张祯希
《平凡的世界》的故事背景在陕西,虽然第一轮的播放落在东方卫视与北京卫视,但陕西的老乡们却是最忠诚的观众。“一些老乡告诉我们,他们黄金档在东方卫视与北京卫视看,到了晚上10点多,又会守在电视机旁看新疆卫视的跟播,他们对路遥有着十分深厚的情感。”《平凡的世界》制片人李娜说。对当地人来说,《平凡的世界》不光承载着流淌于血脉的乡土情结,同时也代表着一代人的精神图腾。
当地的百姓不仅仅是《平凡的世界》最忠实的观众,同时也是这部电视剧诞生的“功臣”。为了还原路遥笔下那个由黄土高坡与土窑洞砌出的“平凡世界”,剧组几乎走遍了陕北所有地区。当地百姓对于《平凡的世界》的热情与期待,让剧组感动。
前期准备中的一件小事,让李娜记忆犹新。当剧组来到陕北拍摄地取景时,老乡们听说拍摄的是《平凡的世界》,便将摄制组带到家中,热情交谈。剧组临走前向老乡打听,还有没有当年的物件。第二天再次去时,老乡真的准备了一个大包裹,旧报纸、旧衣服、锅碗瓢盆装了满满一袋。“老乡说,《平凡的世界》对我们陕北来说,是一部非同寻常的作品。”在剧组心中,这满满一袋中装着的,不仅是珍贵的时代记忆,也是真诚的心意与热切的期许。
老乡们也像剧组的一份子。在拍摄过程中,只要一得空,剧组便会去向老乡请教当年的情况与细节。剧中,年轻演员们的“陕北口音”受到不小关注,语言的“速成”除了演员自身的努力,也得益于不少老乡的传授。
《平凡的世界》讲述的是上世纪70年代的故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景象似乎很难引起都市人群的共鸣。然而那份积极面对苦难,甘于平凡的不平凡精神却是能够历久弥新的。李娜说,再一次将《平凡的世界》搬上荧屏,就是想要弥合时代的断层,展现那份来自时代,却超越时代的精神。路遥的文字是深刻具体的底本,而点拨剧组理解原著真谛的则是老乡的质朴与真诚。“在当地老百姓身上,我们看到了书中人物质朴勤劳的性格、吃亏是福的善良秉性、对故土的留恋以及对更广阔世界的期望。我们想通过荧屏告诉观众的,正是老乡们教给我们的。”
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是一次洗礼,对今天的荧屏,也对参与拍摄的每一个人。戏将要杀青的时候,剧组辗转到陕西榆林——这是路遥当年出生的地方,也是如今的路遥纪念馆所在。主演王雷带着电视剧的片花进馆。“纪念馆很大,看到路遥老师的蜡像,惟妙惟肖,就跟一个真人在那里抽烟的感觉一模一样,自己也有点恍惚,就问工作人员,我能不能走进那个区域,纪念馆的人愣住了。我说,我就一个心愿,想举着iPad,把《平凡的世界》的片花给路遥老师的蜡像看一遍……”他举了四分钟,临走之前,在纪念馆门口深深鞠了三个躬。
主创的话
导演毛卫宁:摆脱苦难实现价值的奋斗最能获得认同孙少平唤醒了一代年轻人的奋斗精神,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这类人群在今天得到了认同。但孙少安的问题依然存在,农民和农村、土地、宗族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依然是今天所需要关注的问题。我们还加强了干部田福军这条线,他勇于冲破陈旧观念的障碍、勇于真抓实干,不空谈,但是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这3个主角在戏里有各自的内心动作,孙少平是为了“寻找自我和实现自我价值”,孙少安是“摆脱苦难”,田福军则是“改革”。
我们没有新增人物,只是丰富和完善了原有的人物。按照艺术创作规律,我们明确了人物的追求是什么之后,需要按照抉择-行动-失败-胜利-突转-决战的线索发展,这样才能构成完整的命运段落。
总编剧温豪杰:年轻人是最重要的观众群我一开始也有疑问,年轻人是否会看《平凡的世界》这样的作品,了解以后自己也吃惊,《平凡的世界》排在各大学借书排行榜第三名,很多年轻人都看过。相信电视剧版《平凡的世界》有了符合今天时代感的创作,年轻人反而是最重要的观众群,因为他们比同龄时的我们更有自己的欣赏价值主张,简单地说,他们知道好坏。
孙少安饰演者王雷:主人公的“吃亏是福”是愿意扛、有担当孙少安最打动我的还是他身上的那种朴实,吃亏是福的那一种状态,当他不知道什么叫吃亏是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吃亏。我觉得最闪烁人性光芒的就是孙少安天生的朴实,天生就知道吃亏是福,他愿意吃亏他愿意扛,非常有责任感。即使放在今天,很多文艺作品里都没有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通常是不精彩的。我们认为一个人物毛病越多越精彩,越好演绎,越有点神经质越好演,但你演一个没有毛病的人物的时候同样精彩,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精彩,因为你挖掘了人物内心,这个人物是很有力量的。
田润叶饰演者佟丽娅:从土地里长出来的角色最动人我觉得我还挺适合田润叶这个角色的,我很喜欢接地气的角色,真的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我自己跟角色一样跟土地有很深的感情,西北人嘛,小时候也有干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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