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中,主人公王国庆(杨皓宇饰演)在新婚之夜向妻子坦白了他的“执念”——复仇。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提供)
小剧场。方正简洁的舞台。没有帷幕。没有升降移动设备。没有大屏幕。甚至没有必要的道具——举枪,持刀,喝水,都是虚拟。靠旁白、音效与肢体语言,模拟出乌鸦、人群及种种。对话与旁白自由穿插,出入频繁,居然没有违和感……这是有剧情的话剧《乌合之众》。而剧情的展开,竟然靠大量的旁白。寂静,停顿,这些理该出现在剧本里的提示语,居然由演员直接说出来。你开始或许有些不适应,但很快便被带入。这种以简胜繁的表现,立刻显示出它的优越性:当时空变幻,场景更移,只需“画内人”与“画外音”自由出入,无论是介绍剧情、展开对抗、披露心迹,均足以胜任。
之所以把艺术特色放在前面说,是有感于其思想内核展示的有效性。这是一部思想容量很大的话剧,思考触点很多。如果只是将思考直白地说出来,或者受舞台所限展示不好故事,必然缺乏艺术感染力。庆幸的是,导演将形而下和形而上完美融合,而幽暗的舞台效果容易让人展开直击灵魂的联想和思索。虽然“故事”起源于文革期间的一次重庆武斗,但“乌合之众”如何形成,“群体意志”如何酿成恶果,以及终结恶果的方式,这一切形成了更为宽阔的视点。大的社会动乱往往会伤及无辜,对历史而言,个人命运可能隐藏在很小的一个小数点里;但对个人而言,却是百分之一百的人生。所以,当某人开枪误杀孩子母亲之后,这个孩子,几十年来一直在寻找仇人,从北京到上海再到香港,始终不罢手,哪怕一时找不到踪影,也要找到其子,“父债子偿”……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根子竟是源于当年疯狂时代的集体狂欢,而那把杀母之枪,正是自己父亲提供的。
于是绕不开对“集体无意识”的追问。在蒙昧年代,为何人性会变得如此残忍?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撑人们毫无犯罪感地杀人?当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之后,个人应承当什么样的责任?《乌合之众》的故事告诉我们,“集体罪恶”落实到个体身上,个体其实是需要“买单”的。虽然可以部分减轻个体的罪责,但是如果“概不追责”,清算历史可能就会成为一句空话。所以,该剧促使人们去思考“乌合之众下的个体追责”,是极有意义的闪光点。
同时,该剧也揭示了心理意义。法国心理学家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阐述道:个人在群体影响下,思想和感觉中道德约束与文明方式突然消失,原始冲动、幼稚行为和犯罪倾向突然爆发。进入了群体的人,在集体潜意识机制的作用下,在心理上会产生一种本质性的变化。即使在没有任何外力强制的情况下,他也会情愿让群体的精神代替自己的精神,更多地表现出人类通过遗传继承下来的一些原始本能。“群体心理”给个人行为造成的结果,并不全然只是我们日常用语中所说的“罪恶”,它所导致的结果要比这复杂得多。勒庞比喻说,“它可以让一个守财奴变得挥霍无度,把怀疑论者改造成信徒,把老实人变成罪犯,把懦夫变成豪杰。”因此我们在群体中看到的情况,很难仅仅用刑法学意义上的犯罪来定义,它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现象。
此剧不但让我们思考“民族命运与历史”的大命题,也让我们思考“个人命运与人生”的小命题。而这样一部极具思想价值的话剧,诞生在上海,无疑继承了《于无声处》等具有人文启示意义话剧的优秀传统,意义尤其深远。“戏剧与剧院就像宗教和教堂”(俄罗斯著名导演扎哈罗夫名言),话剧具有启蒙启智的“教化功能”,不独娱乐功能,它是净化和提升民族精神的利器之一。陈独秀先生早在1904年就提出:“剧场者,普天下人之大学堂也。”倘若一部话剧无意中承载了“大学堂”的功能,功莫大焉。
最后赞一下舞台旁边的那架钢琴,演奏者用乒乓球、纸筒等在钢琴上面完成整部话剧所有的音效,非常惊艳。
文/刘巽达(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友情链接 |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 | 上海静安 | 上海秀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