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归
从原始森林里出来到营林小工队,然后到林场,然后坐小火车回根河,已经晚了。火车像头林中怪兽,呼哧呼哧地喷着响鼻,拖着长长的尾巴。它霸占了这地盘,附近的黑瞎子(熊)都吓得跑进了深山。
它调转车头便向根河驶去,我们紧赶几步攀上车尾,和前面的车厢虽连着却无道可通。乘客大都是铁路员工的家属,我们上车,无疑显得拥挤了。我干脆到门外,有一小块露台似的空间,把着铁栏杆,正可欣赏奔跑着的林中景色,捕捉暮霭的阴影的脉络--唯有浸泡在蜂蜜里的晚霞是相对凝止的,形状不变,颜色却在变,由暖红而变冷、发紫、发青、发黑。
我觉得并行的铁轨飞快地向前向后伸展,因为铁与铁的撞击,迸溅出火花来;铁质的乌黑的光泽,犹如少女润泽的长辫。白桦林和柞树林后退了,减弱它们辉煌的色彩,被不期而至的夜色抹平了。而当林子沉沉浸洇在墨汁里,满天的星斗霎时明亮起来。星群的窃窃私语对应着森森的林语。也许只不过是左前方那条河的窅鸣?是急流还是湲泓?火车时而仿佛正穿行在绿色隧道,树枝似乎要劈头盖脸地坍下来;时而眼前豁然一片开阔地,沼泽,塔头,青杨,安详静谧,仿佛从地底下钻出的那条河流,幽灵似的轰笑着……
终于前方有了灯光,一二盏、三五盏、七八盏……渐渐密集成大地的银河系。
根河到了。
老树
在平缓的冲谷,灌木和藤葛拱围着一片樟子松老树,这就是岭南--大兴安岭的岭南!
野荨麻、榛棵、都柿和蕨菜……(采榛子得上岭南,岭北是没有的。)众多的植物,是季节的前兆、更替和富有。在繁盛时沉潜于衰败的仪式,在死亡时留存老树的苍翠。
樟子松越老越硬朗结实。风可以吹裂他们的肌肤,要推倒他们却不易,他们犹如虽然弯腰驼背却互相钟爱的老人,血液是炽烈的,枝柯是整饬的,显得风骨端严。一切该有的都有过,该省略的,被岁月剥夺了去;他们也有陈述生活的权利,也有激情的思考--关于生命、爱与死……
如今,他们老是做梦,梦见一些图画,梦见一个孩子骑着马从谷底经过……
如果下到深的峡谷,有一处强磁场区,雷击时,所有带电的生物瞬息身亡。他们在磁场区外的高处,只觉得又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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