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海市水口町的小巷里,有一座幽雅的小院,叫双柿舍,是日本文豪坪内逍遥故居。
坪内逍遥(1859—1935),文学理论家、戏剧家、小说家、教育家、翻译家、莎士比亚研究家。他是早稻田大学的创立者之一,也是早稻田文学部、《早稻田文学》的创始人。他的《小说神髄》是日本近代第一部系统论述小说的理论著作,提出了以“人情”为中心的小说观,被誉为揭开了日本近代文学序幕的“破晓的钟声”。他为实践自己的小说理论,写了长篇小说《当代书生气质》,用写实主义手法,描写当代学生生活,在日本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他把易卜生、萧伯纳的作品介绍到日本,有戏剧理论《我国的历史剧》、《新乐剧论》和剧本《桐一叶》、《浦島》、《义时的临终》等多种,是日本新剧运动的先驱。他把莎士比亚全部作品译成日文,出版莎翁全集四十卷。他努力在日本传统的基础上,积极吸收消化西欧文化,创立日本新文化,是明治时代承上启下、开拓新文化的重要人物,功勋卓著,连日本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二叶亭四迷、尾崎红叶、幸田露伴等作家,都深受他的影响。
逍遥特别喜欢位于伊豆半岛东岸的热海,那里离东京近,气候好,风景美,温泉多,远在学生时代,他就常来热海,成家立业后,在热海买地造屋定居,直至逝世,他的很多著作,都是在热海完成的。根据富士屋旅馆的记载,他第一次到热海,是1875年12月。当时他还是开成所(东京大学前身)的学生。那时,火车刚通到神奈川,从小田原坐人力车,再换乘肩舆才能到达热海。他回忆说:“当时热海还没有开发,一切都因陋就简,连达官显贵、名士时贤们住的一流饭店富士屋,也只是岀租房间和寝、食用具,饮食及其他事宜,均需自理。”“那时的热海,还是原始状态,一切都很淳朴。住户很少,除旅馆外,都是茅草屋,森严豪华的别墅山庄极少。在最繁华的本町路一带,道路用大大小小的石块铺砌,崎岖蜿蜒,凸凹不平……”
1886年末,逍遥与新婚夫人来到热海,住在露木的香露馆。从1897年开始,他每年都来热海过冬。这里比东京暖和,气温高出三、四度,1月时,东京还寒气袭人,但热海的樱花已经开得很热闹了。1911年,他在荒宿买地建了个小别墅。但热海发展很快,没住几年,荒宿一带就变成了人声嘈杂的繁华区。1920年,他移居到山手的水口町。这里背靠青山,景色宜人,视野开阔,市区、海港,尽收眼底,又是山村野舍,人烟稀少,万籁俱静,适于读书写作。当时院子里有两棵二百多年的老柿树,所以他把新家命名为双柿舍,自号双柿叟。
我去日本研究野间宏时,住在热海,每天下午散步,常常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双柿舍门前。推开柴门,进入小院,眼前豁然一亮:花树繁茂,流水叮咚,曲径奇石,朴素幽静。这里的园林、亭台、屋舍、茶室、书房,都是逍遥自己精心设计的,无不透出他的个性和情趣。比如那个逍遥书屋,是他的藏书楼,1928年建成,是日本、中国、西洋三种建筑风格相结合的产物。塔状二层小楼与屋檐是日式,围栏是中国式,屋顶的城堡和风向标是西洋式。据说翠鸟状的风向标,是他从莎翁诗中得到的灵感。
逍遥钟爱的两株柿树,一棵在1979年10月19日,被台风刮倒,于是又种了第二代。剩下的那棵,因年老多病,自然枯朽,只剩下残骸。1999年,逍遥出生地岐阜县美浓加茂市赠送一株蜂屋柿,栽在老树边。如今,这两棵接班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柿树不远处,有座笔冢,是1937年,夫人为纪念他逝世三周年而建。碑是块一人多高的细瘦铁黑色筑波石,下面是用花岗岩雕琢的石函,里面装了他生前用的毛笔和钢笔。日本人依然保持古风,敬惜笔墨纸砚,从不乱扔,等到新年时,再把不想保存的信件和文稿等送寺庙焚化。大家名人的笔墨,更是格外珍重,常常特意建冢供奉,我在不少地方见过名家笔冢。
园内有一块巨大的根府石,上刻逍遥手书碑文。1928年,水口园主水口良雄开凿温泉成功,请逍遥题记赐名,勒石纪念。逍遥欣然命笔,记述了开凿过程,并名之为福之汤。石碑原来立在水口园温泉旅馆内,后因旅馆衰落破败,移置到逍遥故居中。
逍遥对莎士比亚情有独钟,从1884年翻译《尤利西斯·愷撒》开始,至1928年完成《莎士比亚全集》四十卷的翻译工作,但因翻译时间长达四十多年,译文格调芜杂,文字参差不齐,为了统一风格,他在古稀之年,闭门不出,夙兴夜寐,焚膏继晷,埋头校订,直至1935年2月28日逝世。他与夫人没有子女,在他逝世的前五(1930)年,就把土地房屋全部捐给财团法人国剧向上会。夫人1949年逝世后,国剧向上会把故居转赠给早稻田大学,现在周日和逍遥忌辰对外开放,自由参观,不收门票,由志愿者讲解,为热海一大名胜。
逍遥死后葬于离双柿舍不远的锦峰山海藏寺。这是临济宗(禅宗)妙心派寺院,创立于後土御门天皇明应年间(1492—1500),现已传至第十三代主持大凤峰俊和尚。他约四十多岁,慈眉善目,说话慢条斯理,举止端庄。我问他寺庙的历史,他讲述一番之后,还特意回事务所为我拿来一份资料,并送我一袋寺院特制姜汤,说可招福开运,预防感冒。我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寺内亭台楼榭,回廊幽径,曲沼流泉,兰畦药圃,与中国寺庙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在庭园中心有一幅用白砂和岩石构成的写意画式的枯山水,让观者在枯寂静谧中,参悟其中蕴藏的禅机。山门和佛殿都修缮一新,散发着桧木的香味。园内有一块黄色指示牌,上标逍遥墓地位置。沿着古松参天、花草葳蕤的崎岖小路,拾级而上,登上山冈,逍遥墓出现在眼前。墓碑是一块三角状巨石,上刻逍遥夫妇的名字。墓前有一对一人高的石灯,一对花瓶,花瓶中插着白色香水百合和白色蝴蝶兰,花还很精神,香味很浓,看样子刚刚有人来凭吊过。举目远眺,竹林幽幽,松柏青青,山风习习,流水淙淙,佛家净土,满目风光,一尘不染,诗人日野海音诗云:千尺岩边百尺松,飞流直下绿烟中,吾来欲问僧伽事,一片云霞倚古松。
走出海藏寺山门,回头遥望朦胧绿色中的逍遥墓,心想不知是哪位高僧大德赠他谥号始终逍遥居士,还真贴切。
文/陈喜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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