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元旦的钟声敲响之时,我计算了一下,我在非洲已经静静地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时间飞快地溜了过去,尤其在这静默的非洲大地上,没有喧嚣,没有雾霾,甚至连网络都没有。回顾这一段走进非洲的日子,心头别有一番滋味。2014年 8月,在埃博拉病毒肆虐非洲的那一年,我来到了南部非洲的津巴布韦大学孔子学院,开始了三年新奇而又漫长的教学生涯。
关于非洲的最初记忆,我自己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文革”开始那年我小学刚毕业,那时候的亚非拉人民大团结的宣传画里就有皮肤黑黑的、牙齿白白的小朋友。后来中国无偿援建的坦赞铁路加深了我对非洲的印象。改革开放后,关于非洲的信息比较繁杂,既有三毛关于撒哈拉沙漠的浪漫描写,也有新译的海明威作品 《乞立马扎罗的雪》中关于非洲景色的渲染,还有索马里海盗、卢旺达大屠杀、埃博拉病毒肆虐……所有的信息加起来,仍然无法拼接成一幅完整的非洲版图,这也加剧了我对非洲的好奇心。在我即将退休的这一年,机会来了。我被派往南部非洲的津巴布韦大学孔子学院任教三年,这下可以彻底满足我对非洲的好奇,也开始了我生命的另一段充满了挑战的旅程。
许多人对我在花甲之年赶往非洲表示担心。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出发的日子还是来了。首都机场三号航站楼,巨大的龙型建筑群,埃塞俄比亚航空的飞机停在很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当我到达登机口时,大部分人都已经登机了,这一飞机人中绝大部分是中国去非洲打工的民工。
巨大的波音飞机在深夜按时起航。看到飞行导航图,飞机是朝西飞越印度洋奔向非洲大陆。经过大约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在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机场降落。飞机还没有停稳,我们的同胞民工兄弟就不约而同急切地站起来取行李,让非洲空姐都无可奈何。这里飞机误点不给提供住宿,而是发一个行军床睡在机场。当我们再次登上转往哈拉雷的飞机时,才感觉我们真的到了非洲———满满一飞机几乎都是黑人兄弟。
飞机在赞比亚首都卢萨卡再次降落,下了一批人又上了一批人,最后终于把我们送到了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到了哈拉雷,我深深吸了几口迎面扑来的非洲高原洁净的空气,的确比北京好多了。哈拉雷机场更小,我们出来后,看见哈拉雷的城市没有高楼,汽车也不是很多,这里开车时靠左行驶,但基本都很守规矩。大约用了半个小时,汽车把我送到了一座别墅,这就是我们以后三年的住处,我的非洲生活将从这里开始。
津巴人很有礼貌,我每天上课从住地到学校要走半个小时,一路上在路边剪草的花工都会主动向你打招呼,学校大门门卫每次进出都要问好,打招呼,而且不厌其烦。每次打招呼goodmorning以后还要来一句howareyou,最后还要说I,mfine。这些都是上个世纪英国殖民地时期养成的习惯,每个人无论身份贵贱都要显得很绅士。在津巴布韦大学上课,我一开始不太注意穿着,可是这里的老师包括其他工作人员的穿着都很干净得体,弄得我也要顾及自己的穿着。又比如学校的食堂分为高级食堂、普通食堂和学生食堂,高级食堂一般工人是不能进来的,食堂没什么好吃的食物,但餐具摆设很讲究,雪白的桌布,点着蜡烛,有穿着讲究的侍从为你点餐。所有这一切都会让你觉得到了英国,享受着贵族的生活。但是在津巴布韦,相差甚远的两种生活观念是可以并存的。比如优雅文静的绅士风度和懒散低效率的工作作风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并存。
津巴布韦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是世界少数几个富裕的非洲国家之一,这里自然条件极好,土地肥沃,气候宜人,被称为非洲的面包房。虽然现在的经济大不如前,当地人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但是那种悠闲自得的生活态度却始终没变。无论是公司白领还是路边的乞讨者,整天都是乐呵呵的。他们认为发展不是硬道理,休闲才是硬道理。和许多中国人容易有的焦躁情绪完全相反,当地人是天生的乐天派。他们可以吃了中餐不管晚餐。这里的中资企业到了节假日往往要唱空城计。当地人的时间观念很淡,他们的时间一般分为上午和下午,很少有钟点的概念。迟到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即使是重大外事活动也常常发生迟到的现象。我上课的时候,四十多人的班,开始一般都只有十几个学生,然后陆陆续续不断进来学生,有时候到下课时还会有学生进来。这你都不能跟他急———这里是非洲。
津巴布韦原来叫南罗得西亚,它的南边是南非、北边是赞比亚,东边是莫桑比克,西边是博茨瓦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现任总统穆加贝和南非的曼德拉一起推翻了白人政权,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当年白人留存下来的文化还在影响着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旧名为索尔兹伯里。1890年英国殖民者侵占哈拉雷后,以当时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的名字命名了这座城市。1980年4月,津巴布韦独立后,将首都命名为哈拉雷。哈拉雷曾经被西方殖民者称为花园城市,因为这里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在只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很多豪华别墅坐落在市区的北部和东部,这里荟萃了哥特、拜占庭、文艺复兴、维多利亚、巴洛克等各式风格的经典建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室外游泳池、网球场,在市区共有十一座高尔夫球场。
然而,由于津巴布韦经济连年不景气,加上独立后西方社会的经济制裁,首都哈拉雷呈现的是一派破败的景象,市区道路坑坑洼洼,道路两边的野草比人还高,垃圾无人清理。停电是这个城市的常态,有时候每天停电达十几个小时,晚上没有路灯,甚至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也经常熄灭。当地人出行靠一种叫“空比”的冒着黑烟的私人小巴,里面经常挤得气都喘不过来。每年十月,抬头看见的是梦幻般的蓝花楹开满了哈拉雷的大街小巷,低头所见却是遍地垃圾和杂草,这就是非洲,一个正在崛起,却步履蹒跚的非洲……
2016年1月8日于哈拉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