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跃辉
那天去乡下,看见大舅舅的老房子里还留着一台木制织布机,于是,就想起了当年的老布,想起了拿着梭子织布的表姐。
那时,老布是乡村的流行色,男人女人的外衣内衣是老布,床单、被套、枕头套是老布,就是装粮食的袋子,也是老布做的。老布的花纹都差不多:芦扉花式。
为什么是这种花式? 因为老家每条河的旁边都有太多的芦苇。冬天,收割后的芦苇晒干了,就会被很多人家用一个简单的机器压扁,然后编成芦扉、簸箕、箩筐等等,卖给供销社。芦扉可用来晒粮食或者别的东西,也可作盖房子的材料。家乡人一年的零花钱,甚至生活费,就是靠卖芦扉获得的。芦扉是家乡人的活命钱,这花式自然就成了大家的最爱,拿来命名老布也就很顺理成章了。
农闲的时候,也是编织老布的季节,可那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做一家人的衣料,需要很多棉花纺成纱,要非常耐心忙上十天半个月,然后纱要上色,再晒干了,才能开始织布。
织布机一来一回的声音是很单调、枯燥的,让人听了心里有些烦。但是,女人们拿着梭子,推着布机,就在这枯燥的氛围里来来回回织布。不少人都抱怨,这活干得很没劲。
可是,表姐却一直笑吟吟的,干得很欢。怪不得她的织布技能,在方圆几十里地是最好的。不过我总觉得,以这样的速度,织成一家人过年要做衣服的布,得要花多少时间? 表姐真的太有耐心了。
表姐就笑了,说:做好一件事,就必须要有耐心呀。如果没有这份心,恐怕就织不好,还要糟蹋纱,让人多少心疼呵。
那就不能去镇上的店里买洋布? 镇子离我们乡不算远,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什么漂亮的洋布都有。
表姐说:买一块洋布,要花好多钱,一个冬天做芦扉的钱,也买不了多少洋布;再说,洋布好看是好看,可是穿到最后不贴肉,老布穿到最后就非常贴肉,很舒服。
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布机上织布,那可是挺累人的。虽然,表姐累得腰酸背痛,但笑声还是很多,有时压过了布机的单调声。乡下的晚上很静,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表姐依然拿着梭子左右穿梭,单调枯燥的布机声,这时候听起来也特别响。
布织好了,表姐也累坏了。大舅舅大舅妈心疼她,让她好好歇歇,可是表姐却没有,忙不迭地又蹲下身子埋头做起芦扉来。
后来我才晓得,表姐隔年就要出嫁了。她多做一张芦扉,就是为自己多攒一分嫁妆钱,所以才不敢耽误时间。过年后,她还要织好多好多布,为男人织,为公公婆婆织,肯定还是要忙得昏天黑地的。
这不是要辛苦坏了嘛! 我就去问表姐:这是真的吗?
表姐掩着嘴,微笑着轻声说:去去去,小孩子不要多打听,快找人玩去。
表姐出嫁那天,我不在。她穿的衣服是洋布还是老布,不得而知。但是我深信,就是穿着芦扉花大红色老布,表姐一定也很漂亮。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木制布机还留着,单调的织布声音犹在耳旁,河道旁的芦苇还是很多,可是已经不见芦扉,芦扉花老布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表姐的两个女儿根本不会织布,却都是经营布艺的老板,生意做得还都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