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秉勇
贺友直先生离我们远去的消息当晚在海派连环画微信群中传开,大家都感震惊,难以接受:一代连环画宗师竟毫无征兆地,突然离开了我们!
贺老是上海连环画鼎盛时期的一个杰出代表。尽管现在连环画早已沦为小众玩意,仍然活跃在连环画坛的画家已经为数不多,但贺友直的艺术精髓却一脉相承代代相传着,不管是叶雄的 《子夜》、桑麟康的 《大世界》,还是陆小弟的 《农场岁月》,都或多或少可以找到贺友直线描艺术的痕迹。“连环画要用脑子画”,“要纸上谈兵 (做戏),无中生有,门缝瞧人 (指虚实遮掩),不游手好闲 (背景人物要有事做)”,“三小 (小动作小道具小情节)”,“连环画就是画生活,生活阅历有多深,你作品的立意就有多高”。贺老说过的这些话,画家们随口就可以复述几句,可以说,贺老的很多艺术观念已经深深地融入了当今这些画家的血液中,这或许就是所谓海派连环画的精髓所在吧。
上世纪70年代,我还是个部队业余作者。上海人在上海当兵,自然受海派艺术影响多一些,我的第一本连环画是1973年在上海人美社的汪观清、罗盘等专业画家的指导下合作完成的。我当时在人美社的连环画创作室,曾亲睹贺老及其同时代画家的创作过程。比如,用胡子刀片扦纸改画,自制的铅笔屑盒斜贴一张零号砂皮磨笔芯,用望远镜正面看画面放大、反面看画面缩小,诸多细节留在印象中。虽然后来我在部队多创作单幅画,但却自此植下了喜爱连环画的种子。转业后我到新闻出版单位工作,得以再次走近连环画,贺老的那套 《山乡巨变》 是我创作时案头必备的参考书。
陆小弟也是被贺老的作品“诱入”连环画创作的。读小学时到五七干校看望哥哥时的一幕常常浮现在陆小弟的脑海中:荒凉的奉贤海滩边长满了芦苇,兄弟俩坐在海堤上,陪伴他们的是放牧的羊群和大海的涛声;哥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贺友直的 《李双双》,向弟弟深入浅出地讲解人物造型和画面的构图,陆小弟听得入迷,从此与连环画创作结下了不解之缘。
桑麟康算是出道比较早的,70年代在大型美展中常有大作问世,后来喜欢上连环画便一发不可收。他说:“我19岁时就与贺老师认识,后来作为一名业余作者,被安排在贺老师身边搞连环画创作。贺老师给我的印象是生活简朴,夏天穿圆领衫,冬天外套中山装,拎一只人造革包上班。贺老师每天很有规律,上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擦桌子,然后打热水泡茶,接下来着手磨一天用量的墨。他的桌上放着几副不同深度的老花镜,为的是各种距离观察画面。贺老师画画非常投入,你仔细观察贺老师连环画中塑造的各种人物的动作,常常会体现在他自己的肢体语言中。”
上月27日,我们一拨连环画画家和连友特地来到宁波贺老的家乡北仑新碶。在贺友直美术馆,我和桑麟康情不自禁地用宁波话与美术馆馆长、贺老的爷叔贺惠忠聊上几句。麟康猫着腰仔细看着一幅幅画,贺老师创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睹物思人,当我们聊起贺老时,没想到大家共同的体会竟是“敬畏”,或许是因为贺老的艺术不仅有魅力,更有一种震撼力镇住了我们,以至于我们参观贺友直美术馆时有种“朝圣”的感觉。
贺老晚年非常关心连环画作者,小草连环画创作班的授课,贺老是每请必到;到上海海派连环画中心,看到小青年在埋头创作总是非常高兴,常说些褒奖的话勉励他们,并多次提议要“珍惜”、“关照”这些后辈。杨宏富的绘画风格与贺老大相径庭,贺老讲究做戏而杨注重造型,但贺老特别喜欢看与他风格不一样的东西,当他得知杨宏富的连环画 《紧急迫降》 与他的 《白光》 一起在第九届全国美展获奖的消息,半夜11点半打电话给杨宏富表示祝贺。
记得去年年初,上海海派连环画中心邀请贺老做客“文汇新媒体沙龙”,为编辑记者和“粉丝”们作连环画专题讲演,贺老风趣幽默的话语一下子吸引了在座的所有听众,那些贺式经典画面举例,虽然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但百听不厌。讲演中提到了桑麟康最近为中心创作的 《大世界》,在一片叫好声中,贺老适时泼了些冷水,“画得太满了,要多留点空白透透气”。讲演结束后,是上海海派连环画中心的画家工作室授牌仪式,我作为“忻秉勇工作室”特聘画家,与另外几位工作室画家都非常荣幸得到了贺老的授牌,在场记者抓拍的那张照片是我与贺老的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
杨宏富含着眼泪说,贺老走得太突然了,但他总算了却了自己的一个心愿:日脚要过得好,走要走得快。愿贺老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