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费恩曼 (1918-1988) 是一个会敲巴西邦戈鼓的“科学顽童”,一个能撬开原子能工程保险柜的人,一位因对量子电动力学有杰出贡献而荣获1965年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大师。他的精彩演讲总会让听众情不自禁地喝彩甚至大笑。他逝世的那天,加州理工大学的学生们在图书馆大楼上挂出横幅:“迪克 (费恩曼的昵称),我们爱你”。
费恩曼有一段著名的“绕口令”:
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我非要知道我为什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科学家刨根问底的求索精神,被这些入木何止三分的“为什么”描摹得淋漓尽致。
多年以后,我看到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理论物理学家布赖恩·考克斯著的 《人类宇宙》一书。书中一番妙语,宛如为上述“绕口令”增添了某种新的滋味。其词曰:
每个人都明白“你为什么迟到”“我迟到是因为闹钟没响”这种对话的含义。但是这样的回答并不完整,我们可以继续深入追问,试着找出最准确的原因。
“它为什么没响?”“因为它坏了。”
“它为什么会坏?”
“因为电路板上有个焊点熔化了。”“焊点为什么会熔化?”“因为变热了。”
“为什么会变热?”
“因为现在是八月,而且我的房间很热。”
“为什么八月会热?”
“因为地球绕着太阳转。”
“为什么地球会绕着太阳转?”“因为引力的作用。”“为什么会有引力?”“我不知道。”
如果你追问得足够深入,所有关于“为什么”的问题都会以“不知道”而告终……
人们对于宇宙的科学认识还不全面,还将不懈地继续探索。而另一方面,人类生活在小小的地球上,居然对宇宙有了如此深入的了解,这实在是伟大的奇迹。难怪乎爱因斯坦有言:“宇宙的最不可理解之处在于它乃是可以被理解的!”要讲清楚人类如何理解宇宙、以及理解到何等程度,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人们自然期望,这种叙述能做到雅俗共赏。再进一步,则有朱自清先生在70年前所说的那种“没有雅俗之分,只有‘共赏’的局面”。多年前,笔者曾被友人问及:你能否对朱自清先生所说的境界举出几个实例? 我沉思之后,谨慎地反问:张乐平的 《三毛流浪记》、儒勒·凡尔纳的 《海底两万里》、乔治·盖莫夫的 《物理世界奇遇记》,你以为如何? 近年来,我觉得,布赖恩·考克斯和英国广播公司合作的BBC“奇迹”系列电视片也接近“无分雅俗,只有共赏”的局面了。
2014年,人民邮电出版社曾推出与BBC“奇迹”系列电视片配套的图书中译本:《太阳系的奇迹》、《宇宙的奇迹》 和《生命的奇迹》。这些作品叙事流畅,画面精美,令人称羡。《人类宇宙》 虽非“奇迹”系列续篇,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考克斯依然娓娓动听地讲述人类和宇宙的故事,但 《人类宇宙》 中的主角是“人”,即人类。全部故事情节,始终环绕着“人在宇宙中”或者说“人类与宇宙”而展开。全书五章依次为:“我们在哪里?”“我们是否孤独?”“我们是谁?”“我们缘何在此?”和“我们的未来在何方?”。“我们”皆指“人类”,每个标题隐而未现的潜台词,则都是“在宇宙中”。披阅原书,便可尽识其妙。
更有趣的是,布赖恩·考克斯在20世纪90年代曾是英国流行摇滚乐队的键盘手,这甚至较费恩曼犹有过之。考克斯能写能说又能演,令人联想起饮誉全球的13集科学电视系列片 《宇宙》 的主创兼主角卡尔·萨根 (1934-1996)。考克斯兼具这两位前辈巨擘的某些禀赋,实在是难能可贵。依笔者之见,称其为凤毛麟角当不为过。
时代在前进,如今布赖恩·考克斯早年的偶像卡尔·萨根已经逝世20周年,而他本人的事业则如日中天。在某种意义上,考克斯要比萨根更幸运。考克斯在上述这些书中的“致谢”,为笔者提供了如此置评的依据。他的谢词,洋溢着发自心底的感激之情。在《太阳系的奇迹》 中,布赖恩“感谢曼彻斯特大学和英国皇家学会同意他将时间用于写作本书和制作电视系列纪录片”,特别是感谢副校长阿兰·吉尔伯特教授,“因为他明白大学的真正价值所在,鼓励各院系和学者们为象牙塔外的社会多作贡献”。在 《宇宙的奇迹》 中,考克斯再次“感谢曼彻斯特大学和英国皇家学会允许他花很多时间来完成《宇宙的奇迹》 的摄制”。在 《生命的奇迹》中,他最诚挚地感谢曼彻斯特大学副校长南希·罗斯维尔教授“坚定不移地支持那些希望将部分工作时间用于科学传播的学者”。《人类宇宙》 再次“感谢曼彻斯特大学为本片提供的全力支持和鼓励,特别是校长兼总理事南希·罗斯维尔女士,她给予了我们充分的自由进行学术探究”。如此优越的科学人文生态,是当今世上许多科学机构和高等学府并不具备的。笔者衷心希望中国的高校和科研院所于此亦能多有作为,赶上时代,乃至垂范世界。
《人类宇宙》 中表述的某些观点,未必都能获得他人的普遍认同。这很自然,科学的发展本来就是争议不断而推陈出新的。作为本文的结尾,笔者愿引用一段著名的格言:
我们所见的固然美好
我们明了的愈加美妙
我们尚未悟彻的更是
不胜其美,美不可言
此语出自丹麦解剖学家和地质学家尼尔斯·斯坦森 (1638-1686),世人更熟悉的是他的拉丁化名字尼古拉·斯旦诺。他认识到肌肉由纤维组成,描述了腮腺的导管———即斯旦诺管,证实了动物也有松果体,指出化石由古代动物死后石化而成,描述了各种岩层,还提出了如今所称的结晶学第一定律。
啊,所有这一切的中心,都是永恒的: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文/卞毓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