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伏日如蒸笼,疾风暴雨皆在须臾,得不到多少清凉。某天深夜,街灯几乎灭尽,月光浸满阳台。眺望之,则见银辉朗照群山,当时捕捉到一丝静悦。及至开窗,热风兜头灌进室内,把这点可笑的清怀荡了个无影无踪。
人间如沸如羹,始知北窗高卧确是良方。奈何人体是一架精密仪器,“不接地气”,也要生病。终于找个下午,要到云栖竹径去。其地在江与湖之间,附近散着许多村庄,家家户户都种茶,兼营农家乐生意,四季都辛苦,也富足。当日静稳无风,食客们开来无数车,道路上热气蒸腾。日头呆坐在云端,照得下界一片昏蒙。茶树叶子本来油亮,此时成为反射镜,将光线抛回空中。于是天空更白,山影更沉,人心更惶然。
云栖是寂寞的景点,山深树老,天竺山中僧徒岁时前来为莲池大师扫墓,此外几乎没有游人,很宜于看花、乘凉、听鸟鸣。经验分明如此,不料也被暑日打乱。停车场在竹林阴翳下,一位阿叔负责看管。见我们来,连连示意:快,这里还有最后一个位置。
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往里走。越向山中,孩子越多。儿童不畏热,在竹林小路上来回奔跑。衣服贴住小身体,头发黏在脑壳上,犹自精力十足,喊声荡彻山谷。及见前方有半亩方塘,更各自喜悦不胜。有人带了长竿水枪,可惜年幼手短,无法亲自汲水。她被端端正正放在池边,一位青年男士甘心湿身,为她持枪、上膛、发射子弹。顿时涟漪满池,搅乱碧琅玕影。又有更小的女孩来,摇摇晃晃,也想分得凉思。家长不得不架着她来到最安全的区域。极为谨慎地蹲下,教她慢慢伸手,浸入清波。一下,两下,可以了!迅速拎走,免出事故。
水声与笑声连片,慈和天真都有了,清凉却向何处寻?只能再向深山去。不百步而见一亭,空空荡荡,四围树影,两壁方窗。又不百步,绿苔成片。阳光只余一隙,随枝叶婆娑上下摇动。两只蚂蚁长腿轻颤,匆匆爬过这大片草地,隐没在石头缝中。
作者:陆蓓容
编辑:周俊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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