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于2018年九十月份去日本访学的计划,因种种原因一再推迟,直到十一月下旬才匆匆上路,我的心中隐隐遗憾——此行大概看不到鲁迅在诗中曾经描绘过的那种“枫叶如丹照嫩寒”扶桑秋光了,因为我所在的天津,时序此时早已入冬,在外面行走都需要穿羽绒服了。没想到真到了东京,才发现眼下才是在东京赏秋最好的时节,它的冬天要比天津晚来一个多月,正处于深秋时节,枫叶刚开始变红,秀骨婷婷、明艳照眼,迎风摇曳,令人产生惊艳之感。
到日本当日下午,天空飘着细雨,下午不到四点,就接近黄昏了。以前教过的老学生小宋,此时也在日本东京大学访学,听说我要来日本,专程到机场接我。我们冒雨赶到学校,办好住宿手续,把行李放下,就去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酒、叙旧,直喝到微醺,才走出酒馆。此时街灯灰黄、小雨淅沥如旧,我们沿着一条有点坡度的小巷,向我住的公寓走,小巷很窄,两边的店铺看上去都很古老,有一家酒店的门楣上居然写着“Since 1678”的字样,那就是说有340年历史了,给人以时空穿越之感。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在路边竖着一个长长的、三角形的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很大的汉字:夏目坂。旁边还用日文小字说明这里是日本著名作家夏目漱石的出生地和夏目家族的祖居之地。我很高兴,没有想到我所住的喜久井町公寓离日本的大文豪夏目漱石祖居这么近。小宋告诉我,夏目漱石的故居就在附近,现已辟为夏目漱石纪念馆。次日下午,我用手机导航,兴冲冲地去寻访隐没在弯弯曲曲的古老街巷之中的夏氏故居。
我所住的公寓在喜久井町的西头,沿着坡度不大的街巷东行,经过一个很小的街头公园早稻田公园和新宿小学,不久就到了夏目漱石的故居,再往前走一个街口,就是“神乐坂”,也就是平江不肖生所著《留东外史》中黄文汉戏弄日本警察之地,这一带曾是清末民初的中国留学生的聚居地之一。
夏目漱石的父亲夏目直己曾是幕府时代管辖东京早稻田周边的名主,“喜久井町”的街道就是由夏目直己命名的,夏目漱石回忆说:“我家的家徽是井字形花纹上画着菊花,因此就以菊花加井来命名这个地方,这就成了喜久井町。”明治维新后,夏目直己作为幕府旧人不太得意,家境衰败,漱石两岁时就被送到盐原昌之助家当养子,七岁时又因养父母离异被生父赎回……夏目漱石自幼就缺乏一种确切的归属感和恒久的安全感。
夏目漱石原名金之助,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1900年,奉日本文部省之命前往英国留学两年,回国后在东京帝国大学英文课任教。1905年,38岁的夏目漱石在《杜鹃》杂志发表短篇小说《我是猫》,颇受好评,应读者要求一再续写、连载,结果成为一部长篇小说。初炮打响之后的夏目漱石深受鼓舞,因之激发起创作热情,此后十年成为他创作的高峰期。夏目漱石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国民大作家”,近代日本文学的巨匠,他的头像上了日元千元纸币,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可以说是莫大的殊荣。
夏目漱石强调文学的无用之用,无为而无不为。正像庄子在《大宗师》中所说:“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其意盖谓:把小的东西藏在大东西里边是合适的,不过还是可能会丢失,但是你若把天下藏于天下之中,则不会丢失,因为这才是看待万物的应有方式。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藏天下于天下”的从容与超迈,夏目漱石才能摆脱那种物化世界的占有心态,从而抵达一种与万有共在的“静坐观众妙”的超越之境。
夏目漱石纪念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一座两层的小楼,里面地上一层是夏目漱石的生平图片展览,还放映一些关于作家的影像资料;地下一层是一个与他有关的图书馆,陈列的是他的作品集和关于他的研究论著。来参观纪念馆的人不少,以青年学生和银发老人为主。一楼还有一个附设的咖啡厅,人们可以在那儿闲坐、聊天,是一个很好的放松身心的休闲之地。纪念馆的另一部分则是夏目漱石的故居庭院,现只剩下一个书房,故居入口有一座夏目漱石的半身石像。夏目漱石的书房是一座典型的主要以木头为材料建成的日式木屋,古趣盎然,门旁有个牌匾,曰:道草庵。
小院里最有文物价值的我认为应该是“猫冢”,也就是夏目漱石的成名作《我是猫》中的原型猫的坟墓,在小说中这只掌握“读心术”的灵猫,最后也像主人一样感到生之无聊,染上了和主人一样的酗酒的癖好,有一次偷喝主人的啤酒,结果不胜酒力,喝醉后摇摇晃晃,一头栽进了水缸里一命呜呼了。院子里的猫冢以青褐色的、长满青苔的石头垒成一个石塔,有十二层,一人多高。该塔矗立已逾百年,成为佐证文学史的文化遗物。
2018年12月24日于西青
作者:耿传明
编辑:周俊超
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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