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下了飞机乘车到市区,首先留意的不是路上电单车多如过江之鲫,而是它们矮得像玩具,鱼贯在车窗旁掠过,骑士一个个大约只到我下巴高,不能想象折起来的腿究竟放在什么地方。虽然大部分是男性,却马上记得张爱玲《谈跳舞》说中国是没有跳舞的国家,“中国女人的腰与屁股所以生得特别低,背影望过去,站着也像坐着”,越南比中国还接近赤道,似乎更理直气壮低到尘埃里。
后来逛街,发现行人道上处处大排档,食客坐在小胶凳上狼吞虎咽,和蹲着没有任何分别。五脏庙不得不祭,卑躬屈膝还说情有可原,喝茶喝咖啡那么风流的活动,也一样贴地进行,一面剥瓜子一面促膝谈心,游客除了投以羡慕眼光,根本无法加入浩荡队伍。边行边欣赏越式露天咖啡座风情,脑海竟莫名其妙弹出“母仪天下”,几乎有元春娘娘附体趋势,名副其实进了大观园。最可笑的是,参观完市中心还剑湖的玉山祠,见对面有间庙宇,探头一望,大殿匾额题的正是这四字。
一直坚信冥冥中有位法力无边的文字神,除了实惠关照稿匠起居饮食,偶尔还开开玩笑作为额外灵魂滋润。这天神仙爷爷坐在云端大概闷得慌,频频纡尊降贵和我通电报,去玉山祠以为那是水上木偶演出场地,一看原来摆了乌龙,已经用幽默手法慰藉微微的失望:大门外右龙左虎,正中对联竟是“人间文字无权全凭阴德,天上主司有眼单看心田”。
孔庙没有类似惊喜,当然在意料之中,万世师表对素来不读四书五经的半文盲不必表示亲热。最后一天去了近郊的民族学博物馆,旧翼二楼一个展柜,居然有本《越华现代诗钞》,翻开的一页跃出断章:“寂寞道上竟有如许诡异的跟踪者/十八、廿载偷窥门径且登堂入室/越过超级玛利兄弟/躲开忍者龟/苦捻短须焚膏继晷熬成许多银发/竟夕不能成句/你空手走在钢索上/有捏把冷汗的观众。”
诗人陈午,风味接近五六十年代的台湾现代诗,久未浮现的名字都回来了,高不可攀的纪弦痖弦,一知半解的周梦蝶余光中……啊,我的文青时代!
作者:迈克
编辑: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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