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出太阳，如隔三秋的两个爷叔终于在小区喷水池边见上面。老张几乎有点激动，他豪迈地拉下嘴上的围巾，给老赵递了根烟。不料赵太及时杀到，一罩封门，老赵愤愤然一句但也顺势屈服。疫情像战情，活着更辛苦，就像加缪说的，当一个鼠疫患者很累人，但是要想不当鼠疫患者，那更累人。

第一次吧，全国人民共同感受到假期的惩罚。小店的扑克牌卖光，超市的杜蕾斯卖光，中午菜场就剩下土豆大豆和毛豆，平时切萝卜两头去掉一大截，现在全部保留。小葱用完，也在水里栽培着。旁边的老百姓大药房队伍还很长，口罩是早就没有了。

不过好在中国人从来都是既残酷又幽默，既容易受惊吓也豁得出去。村头的标语是，“今年上门，明年上坟”，村尾一群人追着逃逸的野猪像是费里尼的《阿玛柯德》，如果“持摄影机的人”在，维尔多夫一定会千山万水赶来拍下“封城”的武汉，拍下第一线的悲壮和血腥，拍下千千万人在线督工的雷神山火神山，也拍下空无一人的街道，拍下一个特别寂静仿佛刚刚完工的中国。

早晨站在阳台上，看到保安站在小区门口，关公一样地拦截所有外来人口，保洁阿姨认真地为数字门铃消着毒，我就想，作为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人，在各种报道、谣言和段子中度过了半个春节的我，可以从这场壮烈的战“疫”中思考到一点什么呢？

其他不敢说。就说说影视。宅家十天，把这一年没来得及看完的剧都补了一下。这两天补完半部《新世界》。国共题材一直是这些年的屏幕主菜，三十集《潜伏》，我看过三遍，没按过快进键。但《新世界》，我两倍速度看，孙红雷和张鲁一的戏，一倍半速。这么说吧，70集的《新世界》，在没有疫情的世界里，属于常态，而且很不坏，从开场的北平细节和台词质感，编导的心力有目共睹。但是，徐兵老师，你要向全国人民允诺一个“新世界”，却还是用旧世界的模式和速率来塑造一个老子天下最牛的男主徐天，一个老娘天下最神的女主田丹，这两人，是新世界的揭幕人，却哪里有真正新世界的精气神？21集，田丹徐天，隔着监狱铁栏，探入对方身体，说是验证伤口，却搅动满屏尴尬，新世界交到他们手里，简直是转场胭脂胡同。

不过，这个还不是最关键。疫情发生后，每个中国人都感受到了一种速度，尤其最近九天，天天四五千万人在线督造医院，在这个新世界的建造速度里，看着《新世界》的主演也好，配角也好，集集用掉三分之一的时间出门去吃早餐，出胡同到警署到监狱到妓院，开车送老婆到丈人家，中途有的跑去斗狗场有的走向保密局，甘阳老师就说，完全磨洋工，反正，就像片头表现的，编导特别热衷表现人物来来回回走。当然，表现人物走姿，影视的基础手法，但《新世界》里三男主集集平均两万步，看得出来是置景花钱了故事不够了。我大致算了下，剪掉整个剧组的走路场景，此剧可以缩短三十集，相当于把口罩直接送到协和医院门口。

借着此次抗疫，强烈呼吁影视界也改掉兜兜转转拖沓风，30集能干完的事情，就严禁拖上70集。小时候最让我们痛心的，不就是南希仁这种，最后一口气写四个半字，“杀我者乃十”，有这力气，为什么不直接写“杨康”两字，生生搞得黄药师成了背锅侠。不过，当年武侠小说中的此类小机关，如今成了我们影视剧的大杠杆。田丹前半句引导徐天找到了照相馆，二十集后说了后半句，杀手可能另有他人。田天神不是宇宙第一牛吗，身兼福尔摩斯、弗洛伊德和007，一句话要隔一个春节说完整，这种作风，带进新世界，就是影视疫情风。

最后，我想诚恳地说一句，满屏坏消息的世界，看看《新世界》里特有人气的北平二楞子小耳朵大缨子还有那些狱卒车夫，挺治愈，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一口气把话说完。

作者：毛 尖
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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