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去墨脱啦!
这种激动心情,不了解墨脱的人,不容易理解。
墨脱是西藏的一个县,在林芝市,靠近中印边境。墨脱闻名于全国,因为它是全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这个说法有案可稽,是定论。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修建从外界通往墨脱的公路,时断时续,一直到2018年,经过两次大的改建,才可以算“大体摘掉‘高原孤岛’的帽子。”说起来,早在西藏刚刚和平解放,墨脱就进驻了解放军的工作队,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这里一直跟外界隔着一层神秘厚重的帷幕,外人要想一窥墨脱,非经历千辛万苦不可。
2006年,有一本小说《莲花》,描写了三个年轻人在墨脱寻找心灵解脱的历程,曾在许多青年中大热,墨脱也由此进入许多人的视野。墨脱之于我,在于身边有好几位徒步进入墨脱的前辈和同龄朋友,其中有两位是当年“野人热”中,前往墨脱寻找传说中的高原雪人的。在他们的讲述中,其险绝、其奇幻、其艰苦、其满足,让人艳羡,神往,直至跃跃欲试。
但想去墨脱,的确不易。我曾经做过不少功课,多次前往林芝米林县的派镇,踩点,规划。派镇曾经是一条传统徒步路线的起点,从这里徒步到墨脱需要走四天(过去则更长)。由派镇的松林口可以搭乘顺路卡车,沿着一条简易的毛路行进约九公里(也要走一个半小时),到一绝壁处下车,翻越海拔4170米的多雄拉山口,行进28公里到达拉格。第二天由拉格到汗密(汗密瀑布),30公里,如果是春夏之际,漫山杜鹃花盛开。第三天从汗密到背崩乡,28公里,是艰苦路段,路过蚂蟥肆虐区、老虎嘴、一线天,经过阿尼桥、塌方区、解放大桥到达背崩。第四天从背崩乡到墨脱县城,35公里,都在低海拔热带亚热带地区行走,完全没有身处西藏的感觉。
这一徒步线路从海拔4000多米下降至1000米以下,高山上大部分时期冰雪皑皑,山腰森林郁郁葱葱,杜鹃花开,繁花如茵。周围雪峰环抱,下方草地如织,瀑布密布,因为空气湿度大,又人迹罕至,如果有人大声说话或叫喊,便会有柔丝雨雾迷蒙而来,神奇迷人。
这样的一场设计良久的宏愿,终因对沿途蚂蟥的恐惧和周边人的劝阻,无疾而终。去墨脱之念一直就耿耿于怀,没有死心。去年六月上中旬,终于可以经林芝波密扎木镇,过嘎隆拉隧道前往了。
这是另一条通往墨脱的公路——扎墨公路(扎木至墨脱)。说起来这条公路2013年就已建成,但因地质条件太差,每年只有六七个月保通,所以进出依然十分困难。我进墨脱的时候,派墨公路(从派镇至墨脱)也已全线贯通,正在进行路面黑化,也就是说,现在墨脱已经有两条公路进出。
地处喜马拉雅山脉东端,墨脱,西、北、东三面被喜马拉雅山与岗日嘎布山阻隔,雅鲁藏布江贯穿县域全境,海拔由7000多米急速下降到出境口巴昔卡的200米,雅鲁藏布大峡谷以及帕龙藏布峡谷又从一侧分割,陡峻的山、湍急的水、频发的地震,滑波、塌方、泥石流、高雨量和局部的强降雨,种种元素叠加,屏蔽墨脱于孤岛之上。公路畅通之前,通往墨脱的是仅能供行人和马队行走的山路,都要翻越4000米以上的雪山隘口,穿过蚂蟥、毒虫、猛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雪崩、暴雨、塌方、沼泽。印度洋暖湿气流沿雅鲁藏布江北上,被高耸的雪山及冷空气阻隔后,形成可达4000至5000毫米的降水,这远远超过了沿海城市1600毫米的降水量。墨脱地处地理两大板块结合缝前缘部位,构造极不稳定,地震活动强烈,每天都有地震,平均一星期发生一次有感地震。这也是墨脱公路畅通之难的原因所在。徒步墨脱的小道都要途经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隘口,每年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不积雪,其余时间大雪封山。雪崩无处不在,是墨脱人经历中最强烈的感受。
在今年春节前,关心新闻的朋友也可能注意到,派墨公路出现了大雪崩,在多雄拉山口,有十多辆车辆被掩埋,最后有28人遇难。可见墨脱道路之艰险。
过去,墨脱居民将土特产背往米林、波密交换茶叶、盐巴及日用必需品。他们在背兜上扎三条竹篾编带,两条挎于双肩,一条套于头额。手持T形拄杖攀援,歇息时顶撑松肩,跟过去茶马古道上的背夫相似。行人趑趄于山峦峻岭、悬崖峭壁、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之间,还要过溜索或爬独木悬梯,以岩洞歇脚。
墨脱最著名的特产是墨脱石锅。墨脱石锅原料是稀有的天然皂石,产自墨脱雅鲁藏布江两岸悬崖上,颜色灰白色、灰褐色。据说,墨脱石锅含有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在熬煮食物的过程中能促进蛋白质肽链水解为氨基酸,使游离氨基酸的含量增加,熬煮食物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墨脱石锅可耐2000℃的高温,具有传热快、不粘锅、不变色的优点。使用石锅煲汤,汤汁香浓可口,味道醇厚、持久。
墨脱石锅原料采集必须在每年七八月份,石匠在悬崖峭壁上采集石锅原料,现场手工凿制成品,然后由人背或马驮运下山。人工打造石锅耗时长、效率低,但最大程度保证了材质中稀有元素不被破坏,确保了石锅制作佳肴的口感。所以,墨脱石锅产量稀少,价值也因此倍增。
几年前,在墨脱工作的一个朋友,极尽辛苦,从墨脱托运给我一个石锅,就是那种外貌古朴甚至略显粗糙的手工打磨之作,远不如现在机器所治精美。中间还因有裂缝更换过一次。我视若珍宝,先用四五斤菜籽油浸泡了几天,随后炖了一锅地道的土鸡手掌参为主料的墨脱石锅鸡。提前邀约了几个要好的朋友,吃完后都赞不绝口。
墨脱石锅鸡是名菜。在过去,国道318公路途经林芝各地,特别是鲁朗风景区,都是这个主打菜,现在已由林芝普及拉萨乃至成都、北京等大城市。鲁朗小镇,在色季拉山东坡山脚,东临波密,西接色季拉山西麓的林芝市所在地八一镇。田园牧场,森林牛羊,加之常年云雾缭绕,是风景绝佳之地,现在已经冠以“国际旅游小镇”,是318入藏必经之地。石锅鸡需用当地土鸡,大切成块,熟油炒锅,加花椒姜蒜爆香后,和手掌参、天麻同入高压锅压制30分钟备用。手掌参是一味中药,具有止咳平喘,益肾健脾,理气和血,止痛之功效。过去西藏许多人不识其功效,熬制后用来糊风筝,粘窗户。粗脉手掌参以西藏林芝产为佳。现在也有人把它比作第二虫草,好像有点夸张了。不过说来也怪,石锅鸡所用手掌参,在内地完全没有在高原的那种奇妙的味道。早些时候,拉萨到林芝尚未通高速公路,每当要去林芝或昌都,中午在松多或工布江达打尖,晚饭必赶到鲁朗吃石锅鸡。经常是,开始翻色季拉山时,打电话给相熟的餐馆,告知人数,定下座位。抵达之后,团团坐下,一个或两个石锅热腾腾上桌,咕嘟着,里面是加了盐、糖、枸杞、红枣、八角的浓汤,先在各自的碗里加点香葱、香菜,喝汤,一桌子呼噜噜响。一两碗汤之后,加汤,吃鸡。汤味有一股淡淡的药材清香,鸡肉嫩而有弹性。如果是蘑菇生长季节,吃完鸡就烫各种野生菌,那是难得的口福。日常是,加些各色蔬菜,泡几碗米饭,腆着肚子走人。
实现了墨脱之行。穿过嘎隆拉隧道,景色大变,隧道入口的山北白雪皑皑,出隧道后则是云雾缭绕,满眼青翠欲滴,此时是阳历六月,汽车穿行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茂密原始森林,一路南下3000米,抵达雅鲁藏布江河谷。陡然下降的高度,使人两耳封闭,头浑然如瓮,而眼前漫山遍野的野芭蕉林,让人一下置身热带丛林,身心为之振奋。与两小时前的冰雪世界相对比,感觉是进行了一次四季穿越。
跨越西莫河大桥,墨脱就在前面。
世界只有一个墨脱,墨脱拥有整个世界。在嵌有“莲花圣地”的门楼上,响亮着这个标语。墨脱曾经远离世界,但墨脱人的胸襟足够大。墨脱藏语叫白玛岗,“白玛”,莲花,“岗”,圣地,隐秘之地。莲花秘境的传说曾经在藏地广为流传,吸引过不少人前往寻梦。今天,我也算是一个寻梦的人吧。
墨脱县城,远比想象中繁华,山外所有的,这里一点不缺。交通信号灯闪烁,多少冲淡了一些新鲜感,就像我不久前前往中国最高的县,海拔5000米的双湖。印象里遥不可及的双湖,在我第二天早晨散步时,看见车站从拉萨往返双湖的公共汽车信息,那上面赫然写到:“双湖-拉萨。一天”。一天就能从印象中遥远的双湖抵达拉萨,而且是大巴车?那时候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此刻,也有点类似的感觉。
果果塘大拐弯
真实感觉到了墨脱,还是离开县城之后。在雅鲁藏布江一个著名的大拐弯(雅鲁藏布江有好多大拐弯)——果果塘大拐弯所在的德兴乡德兴村,距县城不过7.8公里,蓝天白云,满眼苍翠,各种热带植物,让人真实感受到了墨脱的不同。而在背崩乡的格林村,这种感觉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格林村真是气韵十足,与众不同。
首先是路。
出墨脱县城西南行三十多公里,到达背崩乡,站在横跨雅鲁藏布江的解放大桥上,我感慨万端。背崩乡、松林口、解放大桥,这些在资深徒步爱好者心目中著名的地标,此刻都汇集在我的心里。遥想当年,那些从松林口三四天跋山涉水,历经艰苦的人们,远远望见解放大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这里有亲爱的解放军,有人间烟火,有温暖干燥,还有热水可以烫脚。在这里,望着滔滔而逝的江水,我努力体会着“身未至,心向往之”的心情。
继续西南行,盘山公路17公里,“跃上葱茏四百旋”,到达格林村,海拔1700多米。县城旁的德兴村海拔800米,到这里上升了1000米。格林村坐落在一个由六座山峰围绕形成的C型高山凹地,处在凹地中心的分水岭上。
由于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沿雅鲁藏布大峡谷北上,墨脱地区的所有地方都云雾缭绕,在县城的高处,每天早上看雅鲁藏布江水面的云雾起落,是一大景观。但格林村有所不同。因为它的海拔高度,飘渺的云雾都在平视之下,而头上的蓝天白云更是与众不同,格外亮丽。在这里,站在村外极目四望,身下的雅鲁藏布江河谷奔腾流淌,两岸青山如黛,河谷里云蒸霞蔚。远处,南迦巴瓦峰的皑皑峰顶若隐若现……格林村是墨脱境内唯一一处可以同时观赏南迦巴瓦峰、喜马拉雅山脉、雅鲁藏布江、印度洋北上暖湿气流变化过程和雅鲁藏布大峡谷垂直气候与植物分布频谱场景的地点,颜值极高(具有很高的旅游观光价值)。
在格林村,有一个名人黄家斌。说他有名,不是因为他是这个32户120多人村庄的驻村第一书记兼工作队长,而是因为网络。他在网络上为格林村代言,卖茶叶、卖蜂蜜、卖民宿、卖风光,卖各种他认为对村民有利益的东西,也是一个网红。几年前,他从林芝市来到这里驻村,办了几件大事:牲畜入圈,改善交通,升级茶园。驻村书记,如“小国总理”,事无巨细都管。这个书记不容易,一住就是五年多,连续在村里过了四个春节。他们提出“茶叶立村、旅游兴村”的概念,把林下特色经济、有机观光农业、生态康养旅游、庭院经济作为村中发展的“四架马车”,打造“一线二馆三基地四景点”,一线是红色寻边线,包含观花、观鸟、观兽;二馆是军民融合村史馆和正在打造的动植物标本馆;三基地是兰花家园基地、中藏药材科普基地、食用菌科普基地;四景点是飘渺茶园、树王森林、门巴民俗村和达帕山。小小的边远山村有这样的思路和格局,不简单。我以下要讲到的,都跟这个人有关。
其次是树。
在格林村,黄家斌告诉我,他们村子发现了迄今为止中国大陆最高的树!我吃了一惊。他在手机上把新闻放给我看,是2022年5月9日的报道,说道:“近日,记者从墨脱县林业和草原局获悉:通过和北京大学牵头的科研团队合作,墨脱县境内的背崩乡格林村记录到了一棵高达76.8米的不丹松,刷新了此前位于云南高黎贡山的72米秃杉树王的纪录,是目前中国大陆已知的最高的一棵树,成为名副其实的新‘树王’。”
远处的不丹松
现在,这棵树已被当地的门巴人命名为“辛达布”,是神树的意思。黄家斌为此很是兴奋,构思了一整套配套宣传的方案。在格林村的一家民宿的楼上,我用手机也模糊拍摄到了高出密林一大截的十几棵不丹松的模样。在原始密林的簇拥下,它们显得亭亭玉立、卓尔不凡。我生长在大山里,对大树历来十分敬重,甚至有崇拜的心理,有大树所在的村子,于我而言,也变得神圣而亲切。
在格林村的村史馆,我得知1950年8月,墨脱发生过里氏8.6级的强烈地震,地震烈度12度,地震中心就是格林村。强烈地震引起山崩地裂,使格林村不仅被夷为平地,而且陷落成了沼泽地,也就是现在的C型高山凹地。据说当时有四百多人的村子,仅仅留下有名有姓四户人家。地震中,大树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腰折,树峰的折断那肯定是百分之百。劫后余生,尚能成长为树中第一,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不久后的2022年5月18日,又有一则报道,报道称:记者18日从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获悉,该所郭柯团队近日在西藏察隅县考察时,发现了成片高大的云南黄果冷杉原始森林。经无人机吊绳多次测量,该原始森林林冠高度达70米。其中,最高的一株云南黄果冷杉高达83.2米、胸径207厘米,高度超过了此前曾报道的位于西藏墨脱的不丹松(76.8米)和位于台湾的秃杉(81—82米),刷新了中国最高树纪录。
也就是说,格林村的中国树高记录保持了不到十天。这不重要。“辛达布”在那里,不管是不是第一,它都是格林村给我的念想。
一年后的前不久,2023年5月,又有报道:5月26日,记者从西藏自治区林草局获悉,由北京大学牵头的联合调查队,在位于雅鲁藏布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林芝市波密县通麦镇境内,发现了一棵高达102.3米的西藏柏木。此次发现刷新了按树种排名的世界最高树列表,成为仅次于美国海岸红杉的世界第二高树种,同时也刷新了亚洲纪录,成为目前已知的亚洲第一高树。[编注:根据中国巨树科考队今年6月进行的复测,这棵历史高度(包含主干枯枝)为102.3米、相当于36层楼高的藏南柏木,活体高度(从树干基部至存活枝顶部)为101.2米;按目前已有的测量记录,其活体高度101.2米依然为全球第二高树种、亚洲最高树。参见史博臻、张钧琪撰写的今日二条《亚洲最高树,活体高度101.2米!》]
这则报道还说:近两年,众多科研团队将科技手段和方法创新运用在生物多样性研究保护中,不断在雅鲁藏布大峡谷区域内发现高树,持续刷新我国的高树纪录,这充分体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森林生态系统的原真性、独特性和生物多样性的保护价值。
在我看来,这些大树的不断发现,确乎与手段和方法的进步相关,而且毫无悬念,更多更高的大树会不断出现。雅鲁藏布大峡谷区域,墨脱正处在它的核心,也越来越会为外人所知,成为与世界相连的一个所在。
最后说说茶园。
黄家斌的得意之作,是飘渺茶园。
叫飘渺茶园,似乎有点虚幻之感,虽然迎合了许多游客逃离尘世的心理,我倒更愿意叫它天上茶场。茶园在格林村一处天然的台地上,三百多亩的茶场,俯瞰雅鲁藏布江,远眺南迦巴瓦峰,最神奇的是,沿雅鲁藏布江北上的印度洋暖湿气流,围绕凸起的茶场,如潮起潮落。梦幻一样的云雾此起彼伏,在这片台地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起或者降落。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绿油油的茶垄,鸟鸣声声,和风吹树,此景只应天上有。黄家斌告诉我,这里所产的茶叶,在福建江浙一带受到热捧,价格不菲。我在茶园里摘得了几叶嫩芽,放进嘴里,初犹苦涩,回味却满口余香,至今不能忘怀。
茶叶之于藏族,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必需品,被誉为“天界甘露”。关于茶叶,有许多民间传说,《文成公主的故事》是这样:唐时,饮茶之风很盛,文成公主远嫁西域,嫁妆丰厚,除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等等之外,还带去了各种茶叶。由于西藏地处高原,气候寒冷干燥,人们一日三餐均以肉食为主,水果蔬菜甚少。文成公主初到西藏,生活很不习惯。每天早晨,当端来牛羊奶和各种肉食糌粑时,她就难以下咽。后来,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喝一些奶,再喝一些茶,胃果然舒服一些。后来,她干脆把茶和奶混合在一起,发现味道比单一的奶或茶更好。《西藏政教鉴附录》有言:“茶叶亦自文成公主入藏地也。”
还有一个《藏王的故事》:有一个藏王久病卧床。一天,他依窗休息时,忽见一只小鸟,口衔一根嫩枝飞来。藏王命人将嫩枝熬水,服下后,痼疾竟不日而愈。藏王遂派人按此枝四处寻找,终于在今四川找到了茶这种植物。
这个故事有一定的道理。《史记·周本纪》记载:公元前1066年,周武王伐纣,“南(四川)八部族贡武王荼(茶)”。说明四川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食用茶,并将茶作为珍贵的贡品。历史上明确记载藏茶与四川的关系,是《明史茶法》:太祖朱元璋“诏天全六番司民,免其徭役,专令蒸乌茶易马。”其中的天全,就是今天雅安天全县,乌茶即黑茶,就是雅安藏茶,也叫边茶、砖茶。这也是“茶马互市”的记载。
明《严茶议》载:“茶之为物,西域吐蕃,古今皆仰信之。以其腥肉之物,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故不能不赖于此也”。
世界屋脊高寒缺氧,居民生活必须摄入高脂肪、高糖类食物以适应自然环境,同时,青藏高原过去没有水果蔬菜的生长条件,茶叶便成为调和分解高脂肪、高糖类食物并补充维生素的唯一之选。从四川、云南等地贩茶到高原,形成了藏族生存的补给线——茶马古道。藏族谚语说: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宁可三日无粮,不可一日无茶。
我读大学之前,生活在边城康定,这是处在雅安和藏区之间的交通咽喉之地,也是茶马古道的中转站。1950年之前,康定城里有诸多“锅庄”(就是供往返客商歇脚住宿饮马贸易的场所,多是四合院),据说著名的有48家,至今依然保留了少许旧址。
那时候背夫们从茶叶的集散地雅安出发,背着竹篾编成的茶包,多的能达到200斤,一路风餐露宿,累了用T形拄杖顶着茶包歇脚。到了康定,在锅庄里交割完毕,藏区的买主再把茶叶包分装在牛皮口袋里密封上垛,运往西藏乃至印度等地。这些茶叶雨天常被淋湿,到了藏区又被密封发酵,产生了品质完全不同于起运时的茶品,因此也有“藏茶(黑茶)是马背上形成的”的说法。我小的时候,还有牦牛队运送那些茶叶垛子前往不通路的乡镇。那些牦牛,在县城不大的街道上旁若无人地轰轰然而去,给我极深刻的印象。
当然,我也从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那时候生活困难,酥油茶难得,一碗雅安砖茶熬制的清茶,也是温暖的记忆。如果有可能喝到酥油茶,必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在茶壶里酽酽地熬好茶汁,在加栋(搅拌酥油茶用的有底座的木桶。用一个镶嵌与木桶同大小圆板的木棍上下搅动,使油脂和茶水充分融合,谓之“打酥油茶”)里放上酥油、少许盐,冲入茶汁,必要时再加点开水,我们家,如果有,就再加点捣碎的核桃仁。炉子上煨着一壶酥油茶,那一天就很美好了。在高原,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酥油茶,能解所有苦寒劳顿。常常有朋友初到高原,高反严重,唇焦口燥,劝着喝一碗酥油茶,也有化解之奇效。当然,这也因人而异,就像有的人不适应异地的卤煮火烧、臭豆腐,勉强不得。
扯得有点远了。黄家斌在飘渺茶园中心设计了一个观景台,莲花雕塑点缀。在那里,抬头可见东喜马拉雅主峰南迦巴瓦,低头是海拔不足千米的雅鲁藏布,眼前连绵的茶园满是青绿,新鲜空气中飘散着草叶花香,一年四季都能闻出春的气息。在这里,如果你早上起来天气晴好,可以从南面看到南迦巴瓦的日照金山。这可是全中国的独一份。我离开格林的时候,那里还在进行修建。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再去一次童话般的格林。
作者:吉米平阶
编辑:谢 娟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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