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着镜头的这个人既是裁判员也是球队教练,他通过比赛训练自己的球员 。
抵达加奥后第一个周末的下午,营区外的足球场聚集了五六十人,并且越来越多。营区附近的布尔贡杰村村民阿杜拉说:“除了反政府武装占据期间,加奥市每周都要在这里举行足球赛。”
战乱时期,最怕人聚堆、狗乱吠。孙参谋将营区外的监控画面全屏显示、重点监视,靠近足球场方向的3号哨位也增派了人手。
对于这件事,张指挥长做了强调:“不能靠近,严密监视,做好准备。”毕竟人群聚集后,很容易被夹杂其中的恐怖分子煽动成游行示威甚至暴力冲击。趁领导不注意,我背着相机小心翼翼地从3号哨位向球场接近。对于我,张指挥长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得不那么严,毕竟想获得文字、图片和视频素材需要我走近现场。虽然领导信任,但我自己也得多个心眼,每次单独出来都多带一个弹夹,枪里一个弹夹,腰带上两个弹夹,共45发子弹。92式手枪的弹夹容量是20 发,但压满很费力。手枪保险也被我打开了,关键时刻保命要紧。
加奥是沙的世界,因此足球场不可能是草坪,也不可能是硬化地面,看上去倒是很像沙滩足球场,有的地方一脚下去整只鞋直接没入沙土。
我数了一下球场上奔跑的队员,竟然有30多个,这难道是马里足球的特殊打法?再仔细观察球员,一个个身高腿长、十分健硕。在如此贫瘠的地方,这群小伙子到底吃了什么,使体形长得这么完美?看来,上帝对他们是有所补偿的。
他们颠球、停球、带球、过人的脚法十分灵活,简直是人球一体,甚至有的动作协调优美,像是跳舞。他们不知疲倦地争抢奔跑, 身后扬起一股沙尘。
球场周边有很多孩子光脚丫踢着一个破旧的胶皮球,这种球在国内只卖10块钱。这些孩子没有像样的球服,没有真正的足球,甚至连双鞋都没有,可我分明能够想象到,球场外的孩子长大了就会成为球场内的健儿。在应当玩耍的年纪,没人喊他们回家写作业,没人送他们去补习班,更没有人在乎场上是不是22个人,在这种环境中能够生存并成长起来的孩子绝对是体力精英,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展示着人类最原始的魅力。
时间穿越到2014年6月19日,也就是这场球赛的半年之后,国足在深圳和马里足球队来了一场热身赛,马里球队10人上场,竟然3∶1赢了国足。当时球迷、网友都疯狂了,纷纷问百度:马里在哪?当他们发现马里是如此贫穷落后的一个小国家时,都崩溃了: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再踢下去世界地图都不够用了……
少年强则国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如果将少年的天性扼杀在反天性的枷锁当中,想在他成年后再强筋壮骨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大器晚成还是少年得志,高手往往都是自幼习武,从小就把天性变成爱好,把爱好变成习惯,把习惯变成特长,无数个孩子的特长必将汇成整个民族的实力。在大多数中国父母眼里,踢球是不务正业,只有学习不好的孩子才去练足球。我们不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而是被观念和文化绑住了,输在了腿上。
拍摄完球赛,张指挥长、警卫小陆和我对营区周边进行了一次巡逻。这是我们到达加奥后最大范围的一次地形地貌勘察,也让我第一次看到了加奥的真正魅力。因为只有我们三个人,为了加强警卫力量,我除了携带自卫手枪,还背上了一支冲锋枪。
勇士指挥车缓慢地行驶在陌生的居民区中,穿过一片片泥土砌成的院落,有很多老人和妇女带着孩子在泥墙外休憩、玩耍。小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 有的甚至光着屁股和脚丫,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跑过来跟我们打招呼,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可以用汉语喊着:你好!你好!这让我很是惊讶,可见迅速发展的中国在非洲所产生的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这是加奥最繁华的街市,没有几家像样的店面,多数是路边摊,看上去很杂乱 。
有很多年轻人看见我背着相机,都招手说“育额否斗”(法语:照个照片),然后很自然地摆出一个姿势,露出洁白的牙齿和毫不掩饰的笑容。在国内集训学习马里风土人情时,我们知道当地人厌恶照相,认为相机是一种可以“摄取魂魄”的设备。但事实上这种现象在年轻人和大部分老人身上基本不存在,他们很爱照相,或许那种观念更多地存在于宗教情结较重的人身上。但在陌生的环境中,我们还是谨慎为妙,不得不保持距离,毕竟11月30日,也就是10天前,我脚下的地方刚刚发生了针对联马团的人体炸弹和简易爆炸装置袭击。
不一会儿,我们就驱车来到距离营区大约500米的尼日尔河。尼日尔河是马里境内最大的河流,该河马里段长约1780公里,河水清澈,河滩水草茂盛,盛产鳄鱼和河马。尼日尔河也是西非文明的摇篮,如今马里境内的尼日尔河流域历史上曾先后是加纳帝国、马里帝国和桑海帝国的中心地带。就是这条被当地人奉为圣水的河流滋养着这片贫瘠的土地,养育着贫穷的百姓,我们营区内的生活用水也是尼日尔河水净化来的。此时正值枯水期,河边更热闹,有钓鱼钓虾的,有游泳的,有抢割水草的,还有无处不在的牲畜在悠然地吃草,这里真是沙漠里的绿洲、生物的天堂。望着平静的尼日尔河,总会让我忘记了战争。
沿着尼日尔河驱车北上是加奥市中心,我看到有些妇女用头顶着物品,这是非洲女人特有的携带重物方式。各式各样的盆盆罐罐、纸箱、装满牛肉羊肉的大铁盘、厚厚的一沓衣服,乃至一大捆拐杖都可以用头顶着,我甚至看到一个女人顶着直径约达1米的大盆,里面还装满东西,想必至少也有50斤重。刚开始的时候我很纳闷, 为何不用手。后来我想明白了,用头顶着重物可以将双手解放出来做其他事情。路上有些姑娘穿着传统服饰,很漂亮。各种颜色的布料,上面刺绣着曼妙的纹理,好似漫不经心地裹在身上,仔细欣赏,却是经过一番精心裁剪,十分个性化,很难撞衫。一名妇女在后背用一块布兜裹着孩子,孩子睡着了,大脑袋随着母亲的身体摇晃着。那孩子应该不到一周岁,真结实!
一群孩子赤着脚在垃圾堆里挑拣食物,看到我们后笑着招手。这般年纪的孩子若是在国内,应该是坐在课堂里读书了,而在这里填饱肚子几乎就是天大的事和唯一的事了。路边有些小商店和修理铺,所谓的商店就是设一个木架子,上面摆上一点货物,有可乐、果汁等饮料,还有用酒瓶子灌好的汽油。土墙边坐着货架的主人, 每次路过他们的时候,都会“被”打招呼。无论男女老少,向我们打招呼似乎是一种自然的习惯,不打招呼反而需要特别关注。他们打招呼最常用的方式就是竖起大拇指、招手和点头,这些行为反映了当地百姓的淳朴热情。在街上熟人相遇,他们可以寒暄半天,配合着夸张的身体语言,问家人、问亲戚,问他大姑、他二姨、他三舅、他四姥爷……最后分手都相隔十几米远了,还要回头招招手:他五舅母还好?
▲这些孩子在垃圾堆里寻找还没有腐烂的食物以及可以利用的瓶瓶罐罐,一旦找到,非常兴奋 。
在市中心,我们看到了弹痕累累的墙壁、炸毁的汽车和废弃的建筑,它们无声地向我们述说着曾经的战火和伤害。没敢久留,我们就返回了。或许张指挥长也被球场外的孩子们感动了,他让我拿出10个从国内带来的足球,并叫上盖翻译,准备送给那些孩子。我们重返足球场,把球分发给了孩子们。那些孩子紧紧地抱着足球,感觉像是怕丢了一样,喜欢得不得了。场内的球赛也终止了,小伙子们都跑过来凑热闹。有位自称是球队教练的人跟我们说:“你们出个球队,我们踢一场,好不好?”我们说:“好,但今天太晚了, 下次再约时间。”其实能否踢过他们,我是没有自信的,马里弱,但马里的足球不弱。
▲本文摘自《弹在膛上:一个维和士兵的战地纪实》,杨华文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出版,定价:45.00元。
作者:杨华文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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