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孙犁先生晚年的那次婚姻及当事人张保真女士颇为关注,还在《美文》杂志上写过一篇《据说我见到的是孙犁夫人》的文章。近日偶然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一本苑英科先生所著的《崛然独立:孙犁纷争》(河北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翻阅后,对孙、张为时五年左右的一段婚姻之缘起、矛盾、睽离,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了解。
关于孙、张这场失败的婚姻,张保真未曾置过一词,甚至连她后来的下落也成了个谜。只知道与孙犁分手后,她曾在安徽文艺出版社当编辑,大约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末退休,此后“万人如海一身藏”。正如苑英科所言:“不置一词,更不现身,长久保持沉默,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想起当初与她的一面之缘,想起她抱着双臂(似乎是这样)站在招待所的院子当中,面带微笑,那风度是颇为儒雅得体的,是一位很有内涵的知识女性。她与孙犁先生分手后,对有关的一切缄默不言,更是智慧的表现。
张保真是北京大学中文系1952年那届的毕业生,和乐黛云是同学,后进入丁玲主持的中央文学所学习,翌年4月到《人民文学》任编辑,处理翻译作品和儿童文学稿件。这一资讯来自于白榕先生的回忆文章
《京城往事(五)》(载《江淮文史》2004年第六期)。白榕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与张保真同时到《人民文学》工作,下放青海后调到安徽省文联任专业作家,是著名散文家。
苑英科通过艰辛考索在书中揭示了有关张的“蛛丝马迹”,“《朔方》1983年11期,发表了署名张保真的一首诗,名为《普陀山的问讯》”,并全文转引,说:“如果这位张保真就是孙犁的续弦者,那么这首诗就有了弦外之音。”他分析道:“这首诗,与其说是作者对一位遁入空门的少女的问讯,不如说是对作者自己的问讯……”
张保真似乎总是喜欢用借喻或寄托的方式为文,她发表于《安徽文学》1987年第十二期散文专号第一篇的《人间惟有情难诉》,写的就是对植物——树的情愫。
这篇大约3000来字的文章还是有一定信息量的:
我爱树,不仅仅从它的实用价值,如保持大自然的生态平衡,以及烧水煮饭桌子板凳等等的需要出发。在众多令人目眩神秘的色彩中,绿色最能使我眼目清亮;白杨那永不休止的萧萧告诉我,我所寄身的世界清凉可喜,适宜生存。也许是一种畸变,我往往泯灭了物我的界限,把树看成慷慨富足的朋友,无餍地向它索取心灵的慰安。每当我因得了不足道的什么而欢喜时,它能使我心情淡泊一些;每当我因失去了不足惜的什么而悲伤时,它能使我心情开阔一些;它委实帮助着我,在崎岖多变的世路上尽量不失去心理的平衡,至少为时不要太长,倾斜不致过巨。每当绝望的浪潮袭来,我宁愿暂时离开人群去与一棵随便找到的树相对,心也因此比较容易地由沸腾转入了平静。在需要的时候,我的灵魂便和归巢的鸟儿一起在树枝上栖息,我深深地感到了它们的恩情。因为,抚慰也罢,劝解也罢,启示也罢,本不一定非借助语言的形式出现不可,它们那挺拔的躯干、清华的风姿,它们那深固于大地的执着与永远向上的顽强,本身就告诉了我,一切的生物都应该这样站立在天之下、地之上,还有弥足珍贵的,它们那亘古迄今的沉默,使我多么愿意收起喋喋不休的舌头,换上一个深沉的品格。我怎么能够否认呢,无论在精神世界还是物质世界,树都是一种稳定的力量。
之所以摘录这么一大段,一方面是可以见识作者的文采,同时也可以看出作者的心境。虽说是托物言志或借物抒情,今天看来也可说是非常直白了,而其中有些词汇或者说表述尤其耐人寻味。如“也许是一种畸变”,“每当我因失去了不足惜的什么而悲伤时”,毫无疑问,这其中所指也当包括孙、张婚变。而“在崎岖多变的世路上”,“绝望的浪潮袭来”云云,更可见出作者所经历的世事沧桑与遭遇的打击之大。而树的风华、镇静,对于她而言,不仅是抚慰更是一种深刻的兆示与启迪,所以她才寄情于树,深情地咏出对树的赞歌。张保真后来果真消失于人海,仿佛遁身世外,或许正是从树身上获得启示的结果。
作者:李成
编辑:周俊超
责任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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