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视剧《夏目漱石之妻》剧照
1867年,夏目漱石出生在日本江户,是典型的明治人、江户仔。虽然漱石50岁便因病去世,但短暂的年轮并未掩盖他作为日本近代杰出文学家的光芒。他被誉为日本近代文学第一人,是印在日元上的“国民大作家”。鲁迅先生曾评价漱石及其作品,“轻快洒脱,富于机智,是明治文坛上新江户艺术的主流,当世无与匹者。”
漱石的文学道路可谓一帆风顺。处女作《我是猫》在《杜鹃》杂志上一经发表,便产生了轰动效应。据漱石之妻镜子的回忆,漱石几乎篇篇一气呵成,只要开始动笔,大部分短篇是一到两个晚上就写好,像《少爷》《草枕》这样的长篇,也就是用了一星期时间便写完了。似乎完全没有体验过创作的痛苦。
身为现实主义创作的倡导者,读者不难在《我是猫》《哥儿》和《三四郎》等作品中觅见夏目漱石生活的影子。因此,“夏目迷”对漱石的日常生活也是极感兴趣的。
关于漱石先生的家事,应该分为两部分讲。一部分是漱石的原生家庭,也就是那段自幼丧母,先被人领养又被亲生大哥领回,继而被养父母不断纠缠困扰的成长故事。与此相关的一切,他都写在自传体小说《道草》里了。另外一部分,则从迎娶中根镜子,建立自己的家庭,生活稍得安稳说起。这本由夏目镜子口述,女婿松冈让整理的《我的先生夏目漱石》,正好填补了夏目婚后日常生活的空白。着实让“夏目迷”过了一把瘾。
▲《我的先生夏目漱石》[日]夏目镜子口述 [日]松冈让整理 唐辛子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
在本书中,我们不仅读到了漱石的文学奋斗史,也悉知了文豪之家的相濡以沫。要知道,发表《我是猫》时,漱石已经39岁了。也就是说,纵使他笔耕不辍地创作小说,也仅仅写了11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高的艺术成就,的确离不开家庭的支持与帮助。
至于镜子为何落得“恶妻”之名,不外乎她性格刚直,爱睡懒觉,刚嫁给漱石时,常常让漱石早上饿着肚子去上班,平日里也与漱石针尖对麦芒。再加上漱石神经衰弱发作时,曾两次休妻,并到处讲镜子的坏话,惹得不明真相的外人以“恶妻”唤之。实则,那些都是夏目的“病态”,亦不可当真。然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镜子才能与正直善良、严谨钻研,却也因病而古怪顽劣、不通人情的夏目共度一生。有了镜子,夏目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安安稳稳地教书、留洋、交友、写作,甚至生病了。
全书共有64篇故事,以镜子与夏目相亲为始,至夏目离世而终。开篇写的就是:“当时夏目的家在牛込的喜久井町,因为家里吵,便在小石川的传通院附近一个叫法藏院的寺院里租了间房。”这里插一点题外话。如今的喜久井町旧居,已经建成了夏目漱石纪念馆。路口有块石碑上刻有:夏目坂。纪念馆的后院,真有一块“猫冢”,算是文物了。这块猫冢,本书里有提到,是夏目领着家里的孩子们一起立的,以悼念死去的黑猫。真是个有爱的家庭啊!
明治初年,男婚女嫁当属媒妁之言。夏目虽有短暂情史,也都无疾而终。显然,夏目是个谈恋爱的困难户。纵观夏目的小说,好像没写过一场痛痛快快的恋爱。不论是《三四郎》里三四郎与美弥子,还是《后来的事》里的三千代和代助,都是爱而不得,为情所困。看来,夏目真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
据镜子回忆,夏目还险些与樋口一叶结为连理。因为夏目的生父直己先生与樋口的父亲是同僚,本有结为儿女亲家的意思。怎奈樋口家生活困难,樋口先生总是借钱不还。直己一想,与这样人结亲,不是自讨苦吃么?因此作罢。历史不能假设,如果夏目与樋口真的成为夫妻,恐怕日本文学史都要改写了吧。当然,也就不会有后来夏目读了一叶的小说,赞不绝口地说,写的真好,文思开阔得像个男子写的!
夏目在相亲中,充分展现了自己没有经验的“智慧”。他选择镜子的理由很奇特:“牙齿很不整齐而且还脏兮兮的,但居然并不刻意隐藏,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一点特别让人满意。”如此揶揄却遮掩不了夏目对镜子的满意之情。
正如《武士的女儿》一书中所言,明治初期,女性生活最重要的是谨记儒家道德约束:“女子应当服从、忠贞、仁慈和缄默。”夏目虽为知识分子,夫为妻纲的思想却根深蒂固。在结婚之初,他便宣告:我是学者,必须学习,可没时间顾及你,这点希望你能明白。”可作为贵族院秘书长的长女,镜子可是“治家有方”。她顺水推舟地巧妙成全了漱石的大男子主义,却暗地里把捉襟见肘的生活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夏目心里是明白的。否则,他不会在镜子有孕在身,身体不适时写下这样的俳句:“病妻卧闺中,黄昏又点灯,秋暮夜长已近冬。”真是情深义重,惆怅满心。说到夏目与镜子的相处之道,决非闲来无事争吵,而是相互嘲笑。夏目嘲笑镜子的俳句写得一塌糊涂,镜子就说夏目唱谣曲老跑调。夏目怒骂镜子爱睡懒觉耽误事,镜子就说夏目胡搅蛮缠,毫不讲理时做的那些糊涂事真是可笑。总之,寸步不让。而依夏目的性格,知错肯定不改,但可以装作云淡风轻,什么也没发生过。镜子也不追究,就是冷眼旁观,也算是对不讲理的夏目起到了“震慑”作用。一物降一物,是夫妻相处之道的绝妙。
夏目神经衰弱发病时,屡次向镜子“挑衅”。镜子非但不生气,还使用计谋将夏目逼退。镜子真是吃定夏目了,任凭他怎么折腾,还是逃不出镜子的手掌心。不过,后来夏目有了些“疑心病”的症状,怀疑镜子跟朋友一伙监视他。对这事,镜子还是心生委屈的,字里行间读得出来。最令人感动的是,夏目病重时,不想开口说话,只是用翘下巴表达意思。夏目镜子,是唯一能够懂得“下巴话”的人。如此看来,漱石先生迎娶这位“恶妻”,当属人生的一大幸事。
大凡夫妻共处,有悲亦有喜。但在本书里,我们没有读到波澜情感、生死与共的煽情之语,倒是娓娓道来、不疾不徐的口吻令人着迷。仿佛镜子与漱石先生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全书没有一个爱字,却浸满了密密匝匝的深情。镜子的宠辱不惊,坦然淡定,当是大家闺秀使然。现在,该是为漱石之“恶妻”正名的时候了吧?
作者:夏丽柠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金久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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