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上海》作者刘统
70年前的今天,共产党的军队已经打到上海郊县,上海即将迎来解放。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面对满目疮痍的城市,面对严峻的经济形势,这群没有城市管理和经济运行经验、被一些人讥讽为“土包子”的共产党人,如何以强大的理想信念和政治智慧,战胜一个个难以想象的困难和挑战,解放上海、安定上海?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军事史专家、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战上海》作者刘统。——编者
接管上海,与真正的战场异曲同工
“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毛泽东的这句话完美地体现在解放上海、接管上海、建设上海的过程中。刘统也在还原这段历史时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在接受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王为松“写一本关于上海解放的书”的约稿时,刘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一个巨大的困难。他此前已经有两本书涉及上海解放,一本《华东解放战争》写了上海战役,另一本《跨海之战》写了上海防空保卫战,他认为一头一尾都有了,中间插上些接管、改造上海的内容就够了。答应下来之后,他就按照老习惯,开始搜集关于上海解放的原始资料,为写作作准备。然而他发现,中间这段恰恰是上海解放最精华的部分,也是最需要下工夫的地方:“当我阅读了1949年到1950年的《解放日报》,查阅了当年的历史档案,才知道上海解放初期的情况是何等的严峻。蒋介石搬空了国家的银行储备,卷走了上海人的大部分财富和物资,在长江口布雷掐断了国内外贸易,企图把上海人民饿死困死。市面上盗匪出没,特务破坏,投机盛行,物价飞涨。大家都在看着进城的解放军,这些第一次走进大城市的“土包子”能管理好大上海吗?”
当年解放上海,被形容为瓷器店里打老鼠,共产党领导考虑的是如何既消灭国民党的抵抗力量,又能保全大上海。解放军最高明的一点就是在上海市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斗,特别是在苏州河沿岸的战斗,解放军选择了最大的克制,争取策反,没有运用重武器,也付出了相当的伤亡,才使上海没有遭到很大破坏。刘统说,这都是事先准备充分的结果,准备得越充分,战斗解决得越顺利。但解放上海只是一个开端,之后的斗争才更加复杂困难——管理上海,转型上海,共产党遇到了以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之前虽然也解放了很多城市,但没有一个是像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问题堆积如山,情况错综复杂,面对空空如也的银库,要怎样养活500万人?
“进入上海是中国革命的最后一个难关,是一个伟大的考验。”作为上海的第一任市长,陈毅也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但共产党人迅速适应了新形势,力求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从政治、军事、公安、金融、社会治理、文化接管等领域多方探索,逐渐掌控了局面。
《战上海》的书名虽然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却蕴含无限。特别是一个“战”字,专家认为,这个字很通俗,又很丰富,概括了全书的内容,既写出了共产党的政治智慧、军事智慧,又写出了共产党人的执政能力。对此,刘统表示,上海解放第一年是最有特色的,场面也是最激烈的,所以他用了一个“战”字:“从解放上海到管理上海,是非常大的转型,是一场非常激烈复杂的战斗。这其中有有形的,有无形的;有用激烈手段的,也有用隐蔽手段的,与敌对势力、旧势力斗,反特,打击帮会,治理丑恶现象……都需要铁腕钢拳,这与真正的战场异曲同工,都是为了战胜敌人,给上海一个安定团结的局面。”
把艰难曲折的过程如实反映出来
《战上海》中引用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刘统说,当时的报纸非常开诚布公,所有的讲话文件,典型案例,犯了错误怎样吸取教训,问题的解决方法等,都能在报纸上搜寻到。因此,在一些重大问题的叙述时,刘统都尽量引用原文。但这也碰到了一个问题,就是插入大量原始资料,会不会影响阅读的连贯性?
《战上海》在这方面做得很好,这得益于刘统的学术训练和写作方法。刘统写现代史的特点就是把研究成果融汇到讲故事中,这些研究成果是他整个学术生涯的积累,积累越多写得越厚实。他指出,如果单纯地用学术考证的方法来写,读者会觉得枯燥,而他旨在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不光是史料的运用,很多以前割裂开来讲的史实他也进行了关联:“比如大家都知道陈毅接见资本家,团结资本家,这没错,但我们不能忘了共产党来上海做什么,那就是要让上海这座城市重新恢复经济活力,为新中国建设服务。”于是在书中,刘统将恢复战争创伤,实现产业转型,改变经济形势与跟资本家打交道联系在了一起。他说,共产党当时需要完成两件事情:一是经济转型,过去是外向型,依靠外来加工,然后出口,但国民党的封锁断绝了对外的口子,所以要转为内向型,依靠国内原料生产,再投入国内市场,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转折,但共产党在一年之内就完成了。二是财税征收。上海的民族工业恢复后,财政税收是工作的重中之重。解放初期,战争的创伤没有恢复,国家负担越来越重,需要大量资金,因此,陈云才坐镇上海召开财经工作会议,希望上海能为新中国输血。过去很少将两者串联在一起,但刘统认为,这是一个因果关系,是一以贯之的,是在大背景下做的统战工作,应该联系到一起,融会贯通,组织成一个通顺的故事,这是回到历史的正常状态来叙述。
回到历史的正常状态来叙述,这是刘统的史学观。刘统说,写这本书时,他用了陈毅的视角,而所谓陈毅视角,就是一个宏观的视角。有一种说法:看地图的时候,将军的视角和连长的视角是不同的。连长的视角是看什么地形有利,而将军看的是整个的大战场。刘统认为,写历史就要有宏观的眼光——如果把你放到陈毅市长的角度上,你每天需要考虑的是什么?而如果单纯从学者角度出发,可能关注的就是自己感兴趣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所以,刘统力争跳出自我的圈子去研究这段历史,宏观把握客观存在的史实。
刘统认为,是以“我”为中心去研究历史还是真正地如实反映历史,这不仅是学风问题,也是一个人的品德问题,秉笔直书是“史德”的根本。刘统直言,他不主张歌功颂德,但应该反映历史的艰难曲折,因为伟大就体现在艰难曲折里,体现在面对困难局面怎样适应、转型、战胜、创新,这里面有很多智慧。把艰难曲折的过程如实地反映出来,不但不会有损我党的光辉形象,反而能让人们更真实地了解这段历史:战争对双方都是平等的,大家都是拼死相搏,为什么共产党会胜?把这个过程展现出来,留给人们积极的、有启示的历史书,这是他的写作目的。
作者:本报记者 蒋楚婷
编辑:周俊超
责任编辑:蒋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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