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和宋庆龄的婚姻,可以说是20世纪为数不多的伟大而瑰丽的婚姻之一。熟悉这段关系的学者都知道,当时,这段婚姻不仅受到孙中山的同志和战友的反对,而且受到宋庆龄父母的反对。
以下摘自《百年潮》2001年第四期中作者杨天石一文,他从宋嘉树复孙中山英文函中为我们挖掘了这段史料,了解孙中山与宋庆龄婚姻前夕的一段波折。宋嘉树复孙中山函不仅有助于我们研究孙中山和宋庆龄的婚姻关系,而且为我们研究孙中山的人格魅力以及宋嘉树的为人、品格、眼光等提供了重要资料——
(接上文http://wenhui.whb.cn/zhuzhan/dushu/20191125/305078.html)
宋嘉树复孙中山函不仅有助于我们研究孙中山和宋庆龄的婚姻关系,而且为我们研究孙中山的人格魅力以及宋嘉树的为人、品格、眼光等提供了重要资料。宋函称:
虽然有些人不会感谢您的志在创造伟大中国的努力,但是,我们属于那些感谢您的工作的人们中的一部分。您生活在一个超前的世纪,因此很少人能理解您,感激您如此热爱、几乎全心全意地进行的事业。中国不值得有您这样一个儿子,但是,未来将给您公平的评价,授予您荣誉,就像他们授予从前的改造者孔子一样。孔子曾受到不道德的掌权者的驱逐,所以,您也曾被驱逐,离开这块您爱得如此之深的土地。
当时,“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流亡国外,处境极为不利。但是,宋嘉树却将他视同中国古代的圣人孔子,相信未来会给孙中山以公平崇高的评价。这一点,今天已为历史所证实。但是,在当时,不能不说是罕有的远见卓识,显示出其善于识人的慧眼。信中,宋嘉树还向孙中山叙述了几天前他和一位名叫李括安(音译)的人之间的辩论。当时,李指责“革命者没有为国家或人民带来任何利益,没有一个革命者是好的、真诚的、无私的,或者爱国的。”但宋嘉树坚定地告诉他:“有。”李括安要宋举出一个来,宋即答以:“孙博士。”下面是宋嘉树对当时场景和事后状况的叙述:
他的脸变红,沉默了几分钟,然后他问,那他为什么不留在中国或者回国?我说:“他是一个非常高尚的绅士,难于和小偷与凶手为伍。”他和孔子一样都面对不听教导的权势者,当年孔子怎么做,他就怎样做。事实上,除了有人试图诋毁您以外,没有别的事情能使我热血奔流并令我愤怒。我对李讲了这样一大通话,相信他将永远不愿在他的办公室再见到我。此后,我们在俱乐部里碰面,但彼此都不讲话。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但现在是我的敌人,因为我颂扬并且保卫您。我不管他或她是谁,只要他或她在我的面前诋毁您,我一定会为您讨回公平。作为朋友,不论发生何种事情,我都感到有责任保护您的清白并且支持您的事业。我告诉李:“如果不是由于孙博士的杰出的工作,今天你的头上还会挂着可耻的尾巴,这就是你现在得到的好处。”他试图使我相信,辫子无论怎样都会剪掉的。我说:“是的。关于这件事,有大量的话可说。然而,事实是,过去没有一个人胆敢带头剪掉自己的辫子。吹牛容易实行难,两者不是一回事。”我驳倒了他,使他面现愧色,无言以对。
本段显示出,宋嘉树不仅充分理解并支持孙中山,而且不能容忍任何对孙中山的贬抑,时刻准备捍卫孙中山的清白。这不仅由于孙中山所从事的事业的正义性所致,而且也是孙中山的人格魅力感召的结果。
宋嘉树8月3日函发出后,孙中山立即给宋嘉树写了回信。孙信今已不存,但从情理估计,到了这种时刻,他不可能不坦率地向宋嘉树说明:他和宋庆龄之间的恋爱关系;7月20日函所称“Arch-traitor”就是他自己,以及他如何处理和卢夫人之间的既定关系等一系列问题。8月13日,宋嘉树复函称:
大札拜收。刚刚收到罗莎蒙黛的信。她说,她因为在上海的一个家庭里教书,不可能和她的母亲一起去姐姐那里。她们母女两人都要求我到山西宋夫人处,我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能答应,其中原因之一是,前些日子,我的健康变坏了。但是,即使我好了,也不去。我艰于行走。事实上,我变得如此衰弱,根本不可能恢复。星期天,我将乘法兰西邮船号赴上海,那里,我曾休养过。按照中国的风习,宋夫人必须到山西去,我将尽力选择某一个人和她一起去。我将可能再回日本。倘若我回来,我将去看您。再见!祝您健康,事业成功。
末署:“您的真诚的宋查理”。
▲宋嘉树
在上一封信中,宋嘉树曾告诉孙中山:霭龄即将分娩,自己早已写信给庆龄,要她在下个月陪伴母亲去山西,但庆龄害怕那里的蚊子,不喜欢去北方,宋嘉树认为她必须去。而在这封信中,宋嘉树表示,庆龄在一个家庭教书,将选择另一个人去山西。
值得注意的是,这封信不再批判“Arch-traitor”,也绝口不谈宋庆龄的婚姻问题,这只能说明,他既未同意,也未持强烈反对态度。信中,宋嘉树表示,他要在星期天回上海去休息,而原来,他是准备12月份去美国的。这一行程的改变说明,她要和夫人倪桂珍商量并听取宋庆龄本人的意见。信末附言称:“在您再次见到我之前,请不要给我写信。”这说明,宋嘉树在主意未定之前,不愿意继续听取孙中山的有关陈述。
有关材料说明,坚决反对孙宋婚姻的是宋庆龄的母亲倪桂珍。《史料集》中收有孙中山的战友、同乡朱卓文致孙中山的几封信。其一为1915年2月2日函。中云:
廿九日抵沪,卅一日始与宋小姐相晤。据云他极愿效力党事,且急盼党事之成。至筹办地方一所以为他办事之用,他云此事他甚赞,惟须待数日,思一善法以避他母之疑眼云。刻下弟已将付(附)近一房陈设妥当,任他可(何)时均可到彼处办事矣。
其二为同年2月4日函,中云:
刻下弟在隔邻布置一房,以为宋小姐办事处。现他订于每星期一三五三天教弟女以英文。此后有函件与他,照前日之住址便可直接收到矣。至先生之书已在通运搬回,惟零星死四散,前之书箱已由彼等拍卖,一无所存,殊为可惜。现弟再购数书箱重行编好,置于宋小姐办事之房。此房颇为清净,谅当合他之意。
上二函说明,宋庆龄的母亲倪桂珍并不像宋嘉树一样支持孙中山的革命事业,不赞成宋庆龄参与“党事”,但宋庆龄热心革命,“急盼党事之成”。为了从家中走出来做事情,不得不找寻办法,“避他母之疑眼”。最后,找到的办法是“教弟女以英文”。弟女,即朱卓文的女儿慕菲雅(Muphia),后来曾帮助宋庆龄逃脱家中的“软禁”。
倪桂珍不仅反对宋庆龄参与“党事”,而且在听说女儿要和孙中山结婚以后,立即坚决否定,对宋庆龄说:“你疯了,你简直疯了!他已经有两倍于你的年龄,同时又是一个结过婚的人。我决不同意这件婚事。”
宋嘉树呢?他比较冷静,要宋庆龄“等待一下,让我们再考虑考虑”。在给孙中山的信中,宋庆龄写道:“我现在只是为着父亲,才留在这里,你是认识他的。同时你也知道他既然叫我等待,那是我不得不等的,但是等可是苦事,是非常的苦事,如果讲到我母亲的见解,那末等待完全是白费功夫。”(傅启学:《国父孙中山先生传》,中央文物供应社1983年版)又在给宋美龄的信中写道:“母亲所以不许我去,是因为反对孙先生,而父亲所以不许我去,是因为他要我详细的考虑而要我得到相当的把握!我已经等了很久,可是母亲的意志仍旧不会改变。而父亲的心,在我表示有了把握后,早已同意的了。”(傅启学:《国父孙中山先生传》,中央文物供应社1983年版)可见,宋庆龄的父母对于孙宋婚姻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孙中山与原配夫人卢慕贞的婚姻属于旧式包办婚姻。卢夫人忠厚、贤慧,但没有文化。她对孙中山的革命事业缺乏理解,不愿意随孙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总是劝孙按照中国的旧风俗再娶一个妻子。“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流亡日本,但卢夫人却返回澳门,实际上二人已经分居。
孙中山要和宋庆龄结合,必须妥善地解决和卢夫人的关系问题。
1915年9月1日,卢夫人抵达东京,和孙中山谈妥离婚事项。23日,卢夫人返回澳门。10月24日,宋庆龄自沪抵日,第二天和孙中山举行了简朴的结婚仪式。两人相约三条:1.尽速办理符合中国法律的正式婚姻手续;2.将来永远保持夫妇关系,共同努力增进相互间之幸福;3.万一发生违反本誓约之行为,即受到法律上社会上的任何制裁,亦不得有任何异议;而且为了保持各自的名声,即使任何一方之亲属采取任何措施,亦不得有任何怨言。
宋庆龄此次东行,并未征得家庭同意,而是“从窗户里爬了出来,在女佣的帮助下逃了出来。”(斯诺:《复始之旅》,新华出版社1984年版,第104页)此事引起宋嘉树夫妇的强烈愤慨。二人匆匆追到日本,想阻止这场婚姻,但是,为时已晚。宋嘉树狠狠地批评了孙中山,表示要和孙绝交,和宋庆龄脱离父女关系。据亲见当时情景的日本人士回忆:宋嘉树站在大门口,气势汹汹地叫喊:“我要见抢走我女儿的总理。”当孙中山走到大门的台阶上,询问“找我有什么事”时,宋嘉树却突然跪在地上说:“我的不懂规矩的女儿,就拜托给你了,请千万多关照!”(车田让治:《国父孙中山与梅屋庄吉》,东京1979年版,第293页)然后在门前的三合土地面上磕了几个头,走了。
回国后,宋嘉树为宋庆龄补送了嫁妆:一套古朴的家具和一袭绣有一百个儿童的被面。此后,这位可敬的老人一如既往地继续支持孙中山及其事业,直到1918年5月去世。
作者:杨天石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徐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