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英] 凯瑟琳·阿诺德著,田奥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3月出版
美国的各个监狱是流感袭击的首要目标,因为流感能在过度拥挤的囚犯群体中迅速传播。1918年加州圣昆廷监狱的疫情暴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地1900名囚犯中有500人感染了流感,而这些病患可能被充作了臭名昭著的医学实验的人体样本。
鉴于圣昆廷监狱的生存条件,这里暴发流感疫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驻狱医师利奥·斯坦利早在他1913年抵达时就被这里恶劣的卫生条件震惊了。“通风管道早就不管用了,犯人的床都挤在一块儿,没留下多少供人呼吸的空间。”他在记录疫情时这样写道。斯坦利特别关注肺结核的传播,这在当时是主要的致死传染病,他也表达了自己对监狱没有执行种族隔离感到恶心,话语中充斥着那个年代的偏见。“白人、黑鬼、印第安人在这里随意混居”,他写道,而且“周围环境极其恶劣”。如果忽略他是种族主义者这个缺点,斯坦利算得上是个称职的医生,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斯坦利在监狱中有四个带薪助理,还有应征的犯人作为雇员和护士,他发明了一套高效的治疗体系,让犯人早晚两次排队取药。也正是斯坦利,以高效的方式按时间顺序记录下了1918年4月流感首次在圣昆廷暴发时的情形。
圣昆廷的第一次流感暴发开始于4月13日,一位囚犯(下文称为囚犯A)从洛杉矶县级监狱转来,当时洛杉矶县级监狱里已有数个囚犯患病。囚犯A在抵达圣昆廷之前就已患病,“浑身疼痛,伴有高烧”。他正式进入圣昆廷“是4月14日,正值周日,1900名囚犯聚集在监狱院子里,他就混在人群中,用餐时也和大家在一块儿,到了晚上,他和另外20名新囚犯一起被关在牢房里”。囚犯A的病情在第二天恶化,他被送到监狱医院,当时已经“发101华氏度(约38.3摄氏度)的高烧,背部和全身骨头都有明显的痛感”。从此时起一直到5月26日,圣昆廷遭受了不同寻常的致命疾病的侵袭,101名病患被送至医院,其中7人出现了支气管肺炎症状,3人死亡。
疫情在4月23日星期二达到高峰,一天之内有8个新病例留院观察;4月24日,又有16个人住院。仅这两天之内,囚犯中的一半人都患病了。
尽管当时的医生对流感尚未有明确认知,但他们仍保留了维多利亚时期盛行的看法,即新鲜空气对病人来说是有益的,这才有了当时医生们的恳切忠告,鼓励每个有流感病患的家庭都能打开一扇窗子。
斯坦利着实被圣昆廷数量如此巨大的流感病患吓了一跳,尤其是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许多囚犯是为了不干重活才假装生病的。在斯坦利的回忆录中,他记得自己可以“分清装病的、不满的和疑似患病的”,尽管“这种识别谁在装病的天分让我在囚犯之中招致怨恨……他们把我形容成一个暴虐狂医生,通过折磨病人获得快感”。在斯坦利看来,这是他作为一名严厉但公正的驻狱医师所须付出的代价。
但圣昆廷眼下的情形,当真是囚犯们都病了。尽管许多患病的囚犯仍继续工作,但患病人数实在太多,“麻纺厂、缝纫店、家具厂和铸造车间几乎不可能维持运转,管理者甚至考虑完全停工”。斯坦利的文章显示了流感的暴发到底有多急速。“此时的天气温暖惬意,阳光倾洒地面,患病的囚犯得到允许时不时地离开工厂,去外面透透气。有些人病重到压根就没法回来工作,只能就这么躺在地上晒太阳。”
圣昆廷的疫情逐渐趋于平静,但斯坦利回想起来认为,囚犯中当时有超过500人患病。他特别提到“在流感传染的第二周和第三周,患病人数每周都是在周二和周三达到高峰值”,为此斯坦利提出了一种解释。每个周日的早晨,囚犯们获得允许观看一部电影,放映两次,一次在8点,另一次在10点。放映电影的房间有一部分位于地下,通风条件很差,需要人工提供照明,而且总是“挤到爆”。几乎整个圣昆廷的1900名囚犯都会来看,早晨还没结束,整个房间就“又潮又热,满是烟味和体味”。房间里不得不安装电扇,但也没多大用,而且两场放映之间也不剩多少时间通风。一拨囚犯前脚离开,另一拨囚犯后脚就进来了。还有些囚犯两场都看。
这些电影放映活动是圣昆廷流感疫症的缘起之地吗?斯坦利是这样认为的。
假设这种呼吸道疾病是在每周日的放映活动上感染人群的,那么它的潜伏期似乎就是36-60小时,所以第二周的周二或周三才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病患。许多病例的典型经历就是周日去看了电影,到了第二周周二、周三他们突然头疼、发烧、打寒颤、骨头痛、严重虚脱,有时候还呕吐。这座监狱疫症的传入和缘起似乎跟从洛杉矶转来的那个新囚犯有关,因为起初只有他患病,等他入住后其他人都病了。
斯坦利承认,囚犯A与其他人交往密切,很可能通过飞沫把疾病传播了出去。斯坦利也是首批留意到这种流感的特殊症状的医生之一,包括“气喘(呼吸困难),发绀(因为血液中极度缺氧),而且通常会从肺部涌出一股稀薄的带血脓液”。斯坦利也留意到这种病的另一个特征,迄今没有其他人记录,即复发效应。病患看似病情好转,但接着就复发并再度住院治疗。“在这次疫情中,9%的病例在两三天内就摆脱所有症状并出院,但10天之内就会复发再次入院。”
这种新流感后来引发的影响极其恶劣,因为它无差别袭击所有人,不分种族与信仰。在圣昆廷的病患中,73%是白人,18%是墨西哥裔,6%是非裔,3%是华裔。据斯坦利所言,有些流感病患身体过于虚弱,甚至发展成了肺结核,其中一人因此死亡。
斯坦利关于囚犯A将流感传染给了其他囚犯的推论似乎是可信的。但这个假设也生出许多问题,比如囚犯A抵达圣昆廷时的待遇。如果斯坦利说得没错,囚犯A在抵达时就已患有普通感冒,那他理应被隔离以免传染他人。事实正相反,他获准自由地与其他囚犯接触,甚至可以在一间不通风的拥挤房间里观看电影。是这种草率的管理导致了悲剧发生吗?还是另有隐情?
与此同时,在圣昆廷之外的世界,这种新的致命流感开始了悄无声息、无影无形的杀人之旅。它的传播在美国始终未受到多少关注,在某地突然暴发带来巨大影响,而后又突然烟消云散。在翔实的军队记录和古怪的斯坦利医生的笔记之外,流感带来的冲击其实难以判断。到了1918年初夏,西班牙流感的“第一次感染潮”似乎退去了。
作者:凯瑟琳·阿诺德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张裕
来源:本文摘自《1918年之疫——被流感改变的世界》,[英] 凯瑟琳·阿诺德著,田奥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20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