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之
两周伦敦生活之后我启程前往都柏林。上午十点半,计程车准时在旅店门口等候。上车后渐渐意识到,司机一路都在听古典音乐,尤其当音乐声中小车驶过白金汉宫,整个氛围难以言表,我心里想到的是“诗意围隔”一词,仿佛周围都诗意盎然起来,电影桥段的感受伴随着旅程的开始。
从机场抵达酒店,稍事休息后便迫不及待出门。都柏林非常古旧,将雨未雨时更显得阴郁。我住在最繁华的闹市,居然看不到任何高楼,与之前的伦敦完全是鲜明的对比;放下行装,即步行去了三一学院,这座初建于16世纪的大学,创建人是伊丽莎白一世。校园并不大,不多久就来到核心区,从参天大树就能体会到悠久历史,古老的建筑透着深沉和优雅,极富历史厚重感。行走于校园,烦躁的心情慢慢回归平静,掩映于绿树丛中的贝克特中心提醒人们,爱尔兰是盛产文学家的地方。剧院里还有人在排戏,周围一片静谧。
回到城市主街,一眼就看到街头的乔伊斯雕像,他在《都柏林人》中所描写的,不正是这个城市濒于瘫痪、死气沉沉的生活吗?乔伊斯离开小城后,没有再返回故乡,一生颠沛流离,辗转于故乡之外的欧洲各地。可是家乡的人们却处处以他为这个城市定下文化基调。死气沉沉吗?我自问。当时正值夏季,各家旅店的总台都告知游客这是一年的旅游旺季,可我依然觉得街道和城市气氛的沉静和缓慢,连云层都似乎压得很低。再看乔伊斯雕像,站在商业中心主路口的他随意地依靠在手杖上,一只手插在衣袋里,任帽檐倾斜在前额,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经过的人们有的脚步匆匆,也有游客会驻足和雕像合影,可是作家脸上的沉思,和那一抹若有若无的揶揄,像是一直在沉吟着,“啊,都柏林……”
文学世界中的都柏林,都柏林中的文学世界,此刻在我的体会中合而为一了,心里不禁感叹万千。想起了大学时手抄《都柏林人》的故事,一字一句地细读,甚至为最后《死者》的故事黯然流泪。多年后再读,竟然发现年少时曾有如此多处不同于后来的解读,甚至是主观误读,也明白了时空变换,同样的作品会有不一样的意义,原来自己的经历和体会也在改变着故事的内涵和微妙情感。相映成趣的是,《都柏林人》 正是以人物年龄的变化为谋篇布局的框架结构,让人生各阶段体验着阴郁压抑的都柏林生活。当年青春洋溢、满怀憧憬的我把最后的故事解读为伤感的旷世之恋,而当人到中年的自 己真正漫步于现实的都柏林时,竟然有了时间和空间双重跨越的旅行感受。
都柏林的各种博物馆是不容错过的地方。我们最初去的是乔伊斯中心,很欣喜的是,我看到有画家为《都柏林人》中最后的故事“死者”画了系列配图! 我赶紧一张张拍摄下来,这是13则故事中我读得最动情、动容的,也是从那本书中感悟了爱尔兰和跨时空的文学魅力。《尤利西斯》 给当时决心致力于文学研究的我很大的鼓励,作家向内转的文学偏向告诉曾经迷惘不已的我:标准的高下本来就主观,相信自己,坚持信念最重要。
走出乔伊斯中心,步行不久即来到爱尔兰作家博物馆。爱尔兰出了太多顶级的作家,小说家斯威夫特,戏剧家贝克特和王尔德,诗人叶芝等等。展品丰富,时间有限,不过我坚信,认真阅读作家的作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尊重和理解。
利菲河对岸的都柏林城堡中有一座切斯特·比蒂图书馆,被称为爱尔兰最佳博物馆,“或许也是欧洲最佳之一”。我走过河,沿着颇具城市风情的街巷走进图书馆,那里展出的是关于各国图书印刷及版本藏书等展品,独特有趣,尤其与一路走来所见的都柏林街景相映成辉。阅读和旅行的融合在此得到了最佳印证。
行走于这座城市,不时会想到乔伊斯在《都柏林人》中颇为处心积虑的刻薄笔调,我这才坚信,作家用冷酷的笔调勾勒并深入了城市的灵魂,可冷漠表象恰恰隐藏了他对故乡浓烈深沉、复杂错综的情感。他让不同的主人公在一则则故事中屡屡经历精神顿悟,猝不及防地瞬间跳脱了既定的生命格局。
徜徉在利菲河畔的我,在远处隐约的钟声里,于恍惚中渐渐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