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报平安年画。瓶中竹,寓意祝颂平安。
海上第一名园年画。上海张园,1882年为张叔和购得,园内西式洋房、影院、网球场、照相室等一应俱全,为当时沪人集会游乐之处。
合家欢年画。一家三代,其乐融融,母亲照顾幼童,孩子们敲锣打鼓,吹奏唢呐,里屋孙子向爷爷撒娇,绽放的梅花点出了季节,整个画面洋溢着活泼祥和的气氛。
20世纪30年代,杭稚英绘制的月份牌绘画,两位身着旗袍的曼妙女子正在打高尔夫球。当时不少月份牌绘画以城市中产阶级作为主体消费对象,画面中大量出现了游泳池、唱机、电话、高尔夫球等高档消费奢侈品。
在许多人的记忆里,每逢春节,祖辈们都会恭恭敬敬地把年画张贴到墙上,用小笤帚轻轻刷拂,让它们妥贴地粘好。身后,喜庆的鞭炮冲天而起,回荡着孩子们的欢呼雀跃声。五光十色的年画,含有迎新喜庆之意,为百姓所喜闻乐见,成了每逢新年必定登场的年俗主角之一,它装饰着无数家庭的梦,点缀着一代又一代平凡的生活。
比起声名在外的天津杨柳青、苏州桃花坞,上海本土也孕育诞生了中国年画的重要一支———上海小校场年画。除了“好事成双”、“神虎镇宅”、“百福临门”、“天下太平”等传统题材,小校场年画的风格特点,便是聚焦上海的风土习俗、时事新闻和社会生活,并率先采用石印法。一幅幅海派年画成了时代变迁的艺术缩影。漫长岁月里,年画衍生形成一种中国民间特殊的象征性装饰艺术。人们在方寸画面里寄托了丰厚感情,祈祷丰收,祭祀祖宗,驱凶避邪,祈福迎祥。
时光流转,现代生活悄然改变了我们过年的形式,曾辉煌一时的上海小校场年画,如今更多印刷在明信片上,乃至变身为收藏界的宠儿。记者采访了相关民俗学者,回顾上海年画唤醒的本土味道和年味儿。
1880年至1910年:小校场年画发展最迅速的“黄金30年”
上海年画,因制作木版年画的工场作坊大都集中在豫园西侧小校场一带,故名“小校场年画”。小校场原是旧时上海驻兵演武的地方,在今黄浦区旧校场路,后因靠近老城隍庙,成为纸锭、香烛等上海民俗用品的主要生产和销售场所。
1860年,内忧外患接踵而来,不少苏州桃花坞木版年画作坊的业主、工匠,为躲避战乱纷纷来到上海,在旧校场重操旧业。清同治、光绪年间,旧校场年画盛极一时,短短200余米街面上聚集了几十家画铺。
在社会激变最前沿的上海,小校场年画恰在此时脱颖而出,焕发神采。当时最负盛名的年画庄有飞影阁、吴文艺、沈文雅、赵一大、筠香阁等。之后,这些店铺除由民间艺人生产传统年画外,还广泛聘请当时上海知名画家,周慕桥、钱慧安、吴友如、任伯年等名家都参与过年画稿创作。
传统年画中那种程式化荡然无存,小校场年画题材多样,技巧新奇,多取材民众普遍关心的事物景观,充满生活气息,迎合了新兴市民阶层的需要。
其中既有表现小家碧玉尝试新式琴棋书画的题材,还有倡导发家致富的主题。如 《寓沪西绅商点灯庆太平》 描绘十里洋场胜景,《中外通商》 表现中西方交往,《虎丘山景致灯船图》 推广苏州名胜,《合家欢》 《百子图状元及弟》 等年画由传统题材创新而来。回眸这些精美画面,洋人去教堂做礼拜,贵妇戴礼帽穿西服坐轿子,火车、马戏团等时事皆一一入画,上海租界生活和洋场风俗一览无余。
从1880年至1910年左右,上海小校场年画的黄金期大约有30年光景,现存的小校场年画绝大多数于这一期间印刷发行。这是小校场年画发展最迅速的阶段,也是中国传统木版年画史上“最后的繁荣”,上海也因此成为当时江南一带最大的年画生产基地和贸易市场。
中国传统木版年画历史悠久,产地众多,但最后的繁盛和改变却都是在上海。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作家冯骥才曾说:时代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决定了年画的兴衰。
千百年来,年画直接反映了市民百姓情感和愿望,富有浓郁生活气息和乡土氛围,承载了源远流长的民间文化。
清末,上海已演变成海纳百川、华洋杂处、工商业繁荣、国际贸易发达的大都市,新科技运用频繁,中西文化交流广泛。年画是以销定产的商业画种,随着城市发展,市民阶层的生活方式、欣赏习惯和审美情趣不可避免地会左右年画的生产。因此,上海小校场年画与时俱进,突破了表现传统题材的旧习,及时反映上海国际新都市的新事物、新风尚,大量市民趣味渗入画中。
在近代上海文人画家中,吴友如、周慕桥两位画家对小校场年画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吴友如主编 《点石斋画报》 时,周慕桥即是其得力助手,周慕桥很多画作对当时社会世俗进行了再现式描绘,笔下不仅仅是传统绘画中类型化的才子佳人,或概念化的亭台楼阁,而较多着墨现实生活中的市农工商和车船光电,适应了上海市民阶层的审美需求,广受瞩目。
大量年画传神勾勒出市井各业百态,生动再现了修马桶、炒糖炒栗子、卖成衣、卖水、修电灯、接电话线、拉人力车等上海滩新老行业混杂交融的风貌。如 《新出夷场十景》 等年画中,蕴含了不少当时市民生活的特定场景和语言,这对考察清末民初时期民俗流变来说,是十分珍贵的形象资料。又如 《三百六十行》 等年画,作者对“妇人坐轿男人走”等西方礼节表现出强烈好奇,其题画诗曰:“妇人坐轿男人走,后面跟只好猎狗,外洋风俗更稀奇,打躬怎消牵牵手。”活画出当时中外风俗的碰撞及国人反应。
此外,一些清末年画中,“礼拜”这一词汇得到广泛运用,这说明当时市民在社交往来中已有对“礼拜”这一概念的需求。《新刻希 (稀) 奇一笑图》年画中,作品上刻有“腌鲤鱼放生———死活勿得知”、“猢里 (狸) 精吃糖饼———怪甜”、“屁古 (股) 浪戴眼镜———屯光”、“歪嘴吹喇叭———一团邪气”等几十条歇后语,这完全是来自沪上基层老百姓的语言,形象生动。还如题为 《新出清朝世界十怕妻》 的年画中,人物两旁的文字夹杂着当时流行的沪方言,典型描绘了晚清社会十种惧妻行为,有别于人们对传统社会男尊女卑的固有印象,属民俗学的第一手资料,文献价值重大。
《打连 (莲) 箱 (厢)》 《荡湖船》等年画,原汁原味保留了清末江南地区民间戏曲活动的细节,甚至还印有大段唱词,对研究上海地方戏曲的历史渊源也是珍贵史料。
上海年画甚至对之后的连环画诞生也不无影响。在表现 《杨家将》《孟姜女》 等长篇历史故事时,画家将画分割成四至八个相等的小画面,有的还有前本、后本,分割成十余个画面,情节分别显现于各个小画面中,图文融合,拼合起来俨然就是精美连环画。
在专家们看来,中国社会有一些非常稳固的精神内核,比如强调知足守常、安居乐业,追求个人与家族、社会以及自然的和谐等,而年画正是绵延不绝传递民间价值观的重要载体之一。这些粗犷率直、简朴飘逸的年画,表达了人们最基本需求和期许:让美术从文人画的冷逸格调转向烟火气缭绕的现实生活。
月份牌引入西洋透视法和水彩画法,贴合新兴市民审美
20世纪第一个10年后,从中国传统年画中的节气表、日历表牌演变而来的月份牌绘画,逐步取代小校场木版年画,嬗变出上海年画史上新的历史时期。在艺术传承上,上海小校场年画可以说是月份牌的“祖宗”。
当时上海商业贸易繁荣,外商们为了吸引中国买主的注意,学习中国商号赠送顾客年历的做法,将神话传说、戏曲人物、美女寿星等内容印在广告上,画纸考究,印刷精致。逢年过节,这种漂亮实用的月份牌极受中国百姓欢迎,被买来悬挂张贴,或赠与友人。
任何一门艺术,都有不同的时代需求。在月份牌风靡时期,上海画家发现,仅有传统技巧远远不够,需要新的表现手法加以补充。周慕桥等引入西洋绘画中的透视法理论,作品充满了生命力,因符合新兴市民阶层的审美要求而广受欢迎。后来他还融合西洋和传统绘画的优势,在20世纪初创造了大量具有鲜明海派风格的新颖广告画。
有学者发现,从印刷工艺和表现技法上来说,最初的月份牌大都采用石印或木板雕印,其传统的单线平涂笔法、木板年画与国画工笔相混的绘制技法,只能提供比较生硬、略显呆滞的样式,难以表现出细腻灵动的效果,尤其是人体的微妙质感。画家郑曼陀煞费苦心,新创独具风格的擦笔水彩画,先用不开锋的羊毫尖沾碳精粉揉擦阴影,使主体形象呈现出立体感,再用西洋水彩反复晕染,使美女肤色白里透红,细腻圆润,视觉效果极佳。
20世纪30年代,中国工商业迎来了黄金时期,杭稚英恰在此时应运而生,将月份牌艺术提升到新高度。当时业内评价说:周慕桥善绘古装女郎,郑曼陀擅长时装女郎,而杭稚英笔下最成功的则是充满时代风韵的摩登旗袍女郎,这正折射出上海开埠以来社会审美情趣的变迁,以及市民对美女形象的不同追寻。他的画风及完善商业运作机制也影响了当时众多的月份牌画家。
可以说,以郑曼陀、杭稚英为代表的月份牌年画,以其色彩艳丽柔和、形象细腻逼真,形成独特的“年画风景”。率先采用石印法的海派年画,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木刻年画向石印、胶版印制绘画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