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
“拉赫玛尼诺夫、斯克里亚宾、普罗科菲耶夫、穆索尔斯基…”节目单上,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俄罗斯风情。上周末,俄罗斯音乐家尼古拉·马冉拉为我们带来了一场“黑白琴键上的斯拉夫图景”。
上半场,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作品39号第2、3、4、5首,斯克里亚宾的《第四钢琴奏鸣曲》及普罗科菲耶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选段。这几部作品均作于20世纪上半叶,都是战火中的音乐,却有着迥然相异的风貌。
身为作曲家的马冉拉有着极高的结构感。在这一点上,他的演奏令我想起多年前聆听查尔斯·罗森录音的感受,耳听音响如目观乐谱,清晰、明了。如开场曲拉赫玛尼诺夫《音画练习曲》作品39号第2首,呈示段内的句逗之间有着微不可察的顿感,中段则以截然不同的力度和音色大刀阔斧进入,毫不犹豫。
斯克里亚宾的《第四钢琴奏鸣曲》混杂了轻盈透亮的漂浮感与冲动紧密的节奏张力。面对这样一位神秘莫测的音乐家,史上有无数人或是演奏不尽如人意、或是望而却步。拉赫玛尼诺夫都曾在斯克里亚宾的悼念音乐会上被喝倒彩。我所听过的最高质量版本出自嫡系传人索夫罗尼斯基之手,但他的演奏极不稳定,炫如惊鸿、烂若糟糠。而马冉拉则再次体现了对整体结构的高度把握,第一乐章的自由玄妙与第二乐章的节奏动力对比鲜明。直到再现第一乐章主题时,马冉拉运用自由节奏,对旋律进行拉伸强调,使之如同混沌中的一盏明灯,照亮归途。
音乐会后半场以普罗科菲耶夫的一首《魔鬼的诱惑》开场,搭配俄国里程碑式作品《图画展览会》。尤其后者,因拉威尔的杰出配器而历久弥新,也因其钢琴家的各种改编众说纷纭。在表演史上,留下了数不尽的高峰,其中以霍洛维茨的改编版和李赫特的原谱版为两极巅峰。
原以为,马冉拉会对原曲进行个人改编,但他尊重原谱的程度简直令人感动。当然,这也得益于20世纪60年代开始盛行的本真主义演奏方式。可见,马冉拉骨子里还是一位严肃对待音乐的钢琴家。比如,《侏儒》开头两次快速跑动,谱中标示一次为“semprevivo”(始终活跃),第二次为“menovivo”(少一点活跃)。马冉拉弹奏的两次跑动速度相差近乎三倍,而且句法、音色、音量都不相同。再如《古堡》左手持续的八分音符动机,时而非连奏、时而连绵,与右手歌唱旋律相互呼应,完全根据乐谱标示演奏。古云“自然有大美而不言”,今为马冉拉有大才而不展。
但令人百思不得解的是,《漫步》主题第一次以单音旋律呈示时,竟然偶有漏音和错音现象。事后辗转得知,音乐会上钢琴竟临时出现技术性故障———中音区的升D音有间歇性消音现象。这不由让人忆起2014年10月14日的贺绿汀音乐厅,法国钢琴家皮埃尔-洛朗·埃玛尔在演出前一天排演试琴,由于钢琴状态不佳,埃玛尔竟然拍下了钢琴型号发送至原厂,愤然指责其出售不合质量的音乐会钢琴。可见演奏乐器的高规格要求和极度敏感性,需要全方位、长时期的维护方能永葆佳态。马冉拉能够在如此状况下,依旧技惊四场,体现出他作为成熟演奏家的丰富经验与巍然心态。当《基辅大门》结束时,我们早已在一幅幅图景中流连忘返。
在观众不绝于耳的掌声中,马冉拉为我们加演了一首他的中国好友明虹女士创作的钢琴作品《戏》。难以想见一位外国人弹奏中国民族音乐的风味如此贴近。在淡淡的旋律中,人生百戏拉开序幕。接着运用变奏手法对主题进行展开,愈加密集的节奏敲击如同锣鼓喧嚣,情至高点,后陡然回落,一声叹息。然乐风回转,倏忽直上,高呼喝彩,戏终。
过去百年以来,俄罗斯钢琴音乐文化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发展壮大。他们以完善的技巧、敏锐的乐感、个性的品位征服了一代又一代世界听众。如今,全球化致使过去所谓“钢琴学派”之间界限被打破,但俄罗斯民族仍以极富特征的音乐品质为我们树立典范。他们在音乐能力的综合性、全面性及鲜明的艺术性等方面可谓登峰造极,如拉赫玛尼诺夫、如斯克里亚宾。马冉拉习承了前辈的传统,他不仅是一位钢琴演奏家,也是多产的作曲家。尽管这场音乐会并未演奏他本人的作品,但马冉拉以独到的方式诠释了20世纪俄国钢琴音乐经典,无疑这也是他创作的源泉。(作者为青年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