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如鲠在喉”“像刀子一样刻在心里”的故事,高产作家贾平凹又动笔了。昨天贾平凹飞往北京,亮相长篇新作《极花》发布会,这部15万字的小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黝黑色新书封面上,一只桃红色蝴蝶振动着脆弱无比的翅膀,呼应了主角胡蝶被拐至大西北乡村后的颠沛命运。
这是发生在作家老乡女儿身上的真实经历,贾平凹还记得当时跟几个老乡一起等待女孩被解救的消息。《极花》的写作动因,很大程度上正缘自对这起新闻事件的震惊,但又不止于复刻照搬。的确,写社会民生题材,并不容易讨好读者,大众媒体24小时滚动播报着大事小事。“人们会说这事我早就都知道了。”贾平凹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坦言,信息爆炸对当代作家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尴尬”。他觉得,光写新闻本身,显然是不够的,文学可以从生活撕开的小口子里继续深究,呈现出小说艺术的高明与丰富。
丧失对脚下土地的紧张度,写作怎会有张力?
胡蝶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众多姑娘中的一个,不甘重复父辈生活,进城打工,她喜欢高跟鞋、小西服,喜欢房东的大学生儿子。但这个虚无缥缈的城市梦迅速破灭,她被人贩子卖到叫不上名字的偏远穷困山村。当她被解救送至父母身边时,却深陷舆论压力,加上心系留在村里的幼子,她主动“逃”回了曾经的梦魇之地。小说 《极花》以胡蝶的抗争、撕扯为叙述绳索,牵出当下中国贫困农村男性婚姻困境,现实冲击力强。
“痛感在选材中特别重要,要筛选出独具痛感的题材,就需要作家十分关注他所处的社会,了解它、深究它。”贾平凹说,复杂社会中的很多问题,作家不一定能看得清楚,有时要不断切换视角,“把国际上的事当你们村的事来看,把国家的事当作你家的事来看,始终建立对这个社会的新鲜感、敏感度。”他说,当作家对整个社会发展趋势拥有一定把握时,作品就具有了一定前瞻性,与现实社会间形成紧张感,文字充满张力,“这样的小说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对于贾平凹的写作,《当代作家评论》 主编韩春燕认为,每当贾平凹搜寻到一个令他激愤的点时,他就会进行深挖,让容易被漠视的乡村重回大众视野,这也体现了小说向现实提问的能力与担当。贾平凹坦言,《极花》 尝试呈现今天的文化、社会和审美精神动向,“我不能漠然于现实,不能躲开它。那块地方究竟坍塌流失了什么? 村庄是常年驻雪的冰山还是一座活火山? 以个体经历为线索,我着力探求群体性人格。”在他看来,任何文学和艺术不是麻痹思想的娱乐消遣,它是人类精神世界向未知领域突进的先声,是最敏感的一小部分人从事的最敏感活动。有评论认为,《极花》 源于作家对现实的热望,源于精神在场,因为精神在场,故事和想象的世界便扎根于生活之中,而不是局外幻境。
剥离了刺激离奇,文学借鉴水墨画写意呈现时代变化
以社会新闻为创作契机构思小说,这在贾平凹以往的写作中并不少见。小说 《高兴》 是对民工千里背尸返乡的故事演绎,《带灯》 则网罗了灾害瞒报等社会新闻景观,北京大学教授陈晓明认为,有时,与现实贴得太紧太近,一味捕捉新闻“表象”,往往也会限制小说本身。“贾平凹早期作品《浮躁》 就存在一定的局限,太想对现实发言,但作家对现实的思考却没有达到相应深度。而到了 《极花》,小说咀嚼消化了新闻素材,描摹人性的复杂褶皱,达到了再造现实的艺术目的。”
贾平凹明白,新闻式写作的风险,在于人物容易流于扁平化。如何从纷繁离奇的新闻素材中,剥离刺激、离奇的元素,蒸馏提炼出小说语言的厚实与灵动,是他一直在思考的。贾平凹自称在美术界的朋友特别多,“我的文学观念很多是美术上过来的,可以从中西方美术史方面吸收借鉴”。他谈到,水墨画的本质是写意,通过艺术的笔触,展现作者长期的艺术训练和自我修养凝结而成的个人才气,从而克服将现成“社会新闻”简单移植进艺术世界的急切和粗糙,注重接地气、引活水,深度夯入生活的地层,刻画生活湍流里普通人的浮沉。
“现在的小说叙述多采取火的效果,火有热度,热烈、烤炙,不管是人还是兽,看到火都往后退,有强烈的刺激,在刺激中有一种快感。”贾平凹说,但是一切变形夸张荒诞的东西,都需以写实为基础,“就像你跳高,脚要蹬到地上才能跳得高,你蹬得越厉害,跳得可能越高,不掌握写实的功力,这种高蹈的虚幻的东西就落不下来就虚假,或者是读时很痛快,读完就没有了”。
文汇报记者 许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