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涵
逃亡、重生。三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组成了一个松散的临时家庭,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法国影片《流浪的迪潘》 由此展开。
在去年的戛纳电影节,《流浪的迪潘》 一举摘下金棕榈大奖。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影片作为参展片在国内首映。该片题涉时下困扰着欧洲的移民问题,并以一种极其克制的方式展现出惊人的力量,在热衷移民题材的欧洲电影中独树一帜。
为了逃离斯里兰卡内战,迪潘,一名在战争中失去妻儿的斯里兰卡反政府军军人,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年轻的斯里兰卡女人以及一名九岁的战争孤儿,假借他人身份组成临时家庭,登上了逃亡法国的船。他们在巴黎移民聚集的郊区“安顿”下来,从事最底层的劳动,并艰难地开始融入法国社会的努力。但是,郊区泛滥的军火和毒品交易,提醒着他们此处即他处,逃离战争的他们似乎永远难以摆脱噩梦般的生活。
该片导演雅克·奥迪亚是法国为数不多能兼顾风格和故事性的导演。从42岁拍摄处女作到63岁完成人生的第7部长片,他出手稳定,路数几乎固定形成一种类型:故事明白流畅,态度鲜明,暴力和爱维系着动态平衡,生存不易,暴力永在,而人生必以爱救赎。底层、黑帮、政治难民、非法移民,这些都是挑动欧洲神经的命题。把“生存,还是毁灭”融入普通人的故事里,这是奥迪亚最擅长的。《流浪的迪潘》 虽说并不是导演最出彩的作品,但它不失手,不出错,姿态工整,属考场范文。可贵的是,在如今动荡不安的欧洲社会,它表达了电影要介入现实的反思姿态。
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均由非专业演员 出演。第一次出现在摄影机前,三位演员的“原生态”表演,对影片的成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很难想象,男主人公的扮演者耶斯撒萨,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是斯里兰卡反政府武装成员,在戛纳,他曾透露这个故事有一半来源于自 己的经历。1986年退出非政府武装力量组织后,耶斯撒萨辗转由斯里兰卡来到泰国,几次申请移民加拿大和英国未果,耶斯撒萨只能前往法国,在那里他干过洗碗工,做过小商贩,最终成为一名泰米尔语的剧作家和小说家。影片中,男主人公在法国街头贩卖玩具,暗黑色调中若隐若现的米老鼠头灯,令人哀伤不已。
雅克·奥迪亚曾公开表示,《流浪的迪潘》 的灵感来自于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如何成为一个‘人’?”是孟德斯鸠提出的伟大设问,在奥迪亚的光影世界里,它得到了极佳延伸。影片以精湛的运镜,还原了移民生活的真实触感,影片中的绝大多数镜头都是在室内完成的,逼仄灰暗的房间一角,代表着移民感情生活的缺失与压抑。而镜头一旦走出室外,便呈现出盘旋上升、大开大合的即视感,特写镜头预示着主人公永远被羁押的精神世界和情感归宿。
与所有人的预期背道而驰的是影片的结局,迪潘在与黑帮的枪战中,以一身真功夫,保全了他“临时家庭”,一家三口来到了英国。阳光下,他们真正开始了新生活。据说,这个结尾在法国公映时引起了巨大争议,在这里,同样引起了上海观众的质疑。不少人认为,这种大团圆结局落入了俗套,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现实批判的力度。我却愿意相信,真正的故事在枪战弥散的硝烟中已经结束,那个光明的尾巴,只是男女主人公九死一生相拥相泣时脑海里的美好幻想。结尾5分钟在英国的一幕,导演运用了极其明亮的色调与圣歌为其配乐,与之前110分钟的灰暗压抑形成明显的区隔,多多少少暗示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具有漫长移民史的国度,移民题材一直是法国电影的宠儿。从2009年的 《非法入境》、2013年的《过往》 《东方男孩》,到去年的 《流浪的迪潘》 和 《法蒂玛》,这些电影组成了一个强大的阵容,书写了电影作为人类精神生活重要组成部分,面对现实、介入现实和反思现实的精神价值。当我们的票房一路高歌,银幕上充斥着的时代之“小”,能遇到雅克·奥迪亚的时代之“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应该感谢电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