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海》固然有模仿欧美主流大片的痕迹,但直至今日,在华语电影的世界里,似乎也没有全面超越它的新作。(资料照片)
傅踢踢
今年是纪念张国荣的大年。如果他还活着,刚好60岁。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红尘有幸应识你”,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做了张国荣的回顾展。终于,有机会在大银幕前看《倩女幽魂》《阿飞正传》和《纵横四海》,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清晰无遗地呈现着欢喜悲伤。凄迷或明媚的色调,也诉说着属于往昔的故事。
身边年轻的朋友常常问,张国荣虽好,也不是没唱过俗歌没拍过烂片,如此盛名是否言过其实?
其实,如今的一线红星,固然不乏歌艺演技精专的,却难脱流水线生产和商业化运作的痕迹。有模型,有公式,特色成了奢侈,无可取代更是幻想。
但张国荣的时代,是允许个性的。他偏巧又是最真我的那一个。以至于到今天,一旦要给张国荣拍一部纪念影片,甚至都想不出让谁来扮演。
我们以为告别的只是张国荣,其实还送走了他身处的时代。世间已无张国荣,也永远不可能再有了。
今年院线重映了1984年的《缘份》,张国荣戴着圆框眼镜,和张曼玉、梅艳芳配戏。彼时的电影还很稚嫩,剧情简单而粗粝,表演也略显浮夸,张国荣甚至还有抱着粉色靠枕的内心戏。可三位巨星在片中,却有难能可贵的诚恳。
两年之后,吴宇森拍出了《英雄本色》。用现在的标准评判,实在是经不起推敲的剧情。可同样,在今天,也不会有叼着牙签戴着墨镜的小马哥,不会有江湖风雨中的兄弟情谊。张国荣饰演的杰仔仍然青涩,可眉眼中的倔强和锐利,却毫无遮掩。
吴宇森当然是大导演,周润发当然是大影帝,可活到今天,他刚拍了《太平轮》,他在客串《澳门风云》。张国荣的离世,避免了沦落尘泥的尴尬。
1987年之后,张国荣迎来电影事业的高潮。和梅艳芳主演《胭脂扣》,“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细腻缱绻已露痕迹。同年的《倩女幽魂》,书生意气的宁采臣和白衣飘飘的聂小倩,成了香港商业电影的一个标识。如今再看,张国荣剑眉星目温润如玉,王祖贤梨花带雨媚眼如丝,所谓风华,从来可感而难言。
《阿飞正传》是张国荣初次和王家卫合作。钟情的人简直能够背诵:“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地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而厌恶的人,则直指电影装腔作势虚伪矫情。
分界在哪里? 不过是相信浪漫,或者相信现实而已。唯有前者,会明白张国荣饰演的旭仔为何每回都仔细梳头,为何屡次就着音乐独舞,为何用常人看来极不靠谱的执拗,走完浪子如同飞鸟一般,永不回头的一生。
这个角色有坚硬也有柔软,有成熟也有幼稚,有无情也有多情,梁朝伟演不了,刘德华演不了,其他人更演不了。
此后,撇开为挽回票房的《东成西就》,张国荣还与王家卫合作了《东邪西毒》和《春光乍泄》。
在文艺青年奉为神作的 《东邪西毒》里,翻过白驼山的欧阳锋,终日寻寻觅觅,“常常会做同一个梦”,而当他不能再拥有,“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好像狠戾与孤绝背后的情深意重,是张国荣独特的标签。唯有他的淡漠,他的凌厉,他笑到结尾泛出的苦,能戳中人心里无处遁逃的泪点。也唯有他的任性,他的骄矜,他肆意放纵留下的空洞,才让“黎耀辉,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显得并不突兀。想不出,张国荣之外,还有谁能演好何宝荣。
张国荣也演商业片,《家有喜事》纯粹是顺着角色的性格刻意表现,《纵横四海》则是罕见的轻快雀跃。周润发和张国荣跑到戛纳海滨大喊“青霞~丽君~”,还说笑两人经常在此裸泳,足见心态之松弛。而两人连同钟楚红的表演,也是盗者仁心有情有义。固然有模仿欧美主流大片的痕迹,但直至今日,在华语电影的世界里,似乎也没有全面超越《纵横四海》的新作。
当然,提到张国荣的演技,自然少不了永远的程蝶衣。比起“不疯魔,不成活”“说好了一辈子,少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更令人触动的,是戏里戏外的真真假假。有一些,甚至构成了张国荣此后人生的谶语。
而凡此种种,除了看个人,也看时运。假如张国荣生在今天,恐怕也逃不过偶像包袱,避不开造星产业,经纪公司会步步为营地打磨形象,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都有明确的界线,敏感如性取向的问题,即便不用讳莫如深,想必也字斟句酌。
进口大片的倾轧和冲击,IP电影的席卷和奔袭,也未必允许灵动、深沉乃至自在自适的文艺存在。这是一个不接受阿飞、不欢迎欧阳锋、不产出何宝荣的时代了。唯一的庆幸,是我们还能在影院里,见证张国荣最好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