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阿根廷作家豪尔赫·博尔赫斯的中国情结,一直被业内津津乐道。据统计,博尔赫斯在他的全集中37次提到了中国,中国文学、哲学元素也散见于他的小说创作中。日前,《博尔赫斯全集》中文版第二辑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再度引发了圈内人士的探讨——向往东方国度的博尔赫斯,到底有着怎样的“中国情结”与“中国想象”?
在拉美文学汉译史研究专家、华南师范大学教授滕威看来,博尔赫斯受到中国文学或文化精神上影响,更多的是一种“意象上的冲击”。在学界看来,正如西方“中国热”是西方对东方文化猎奇的一部分一样,博尔赫斯对中国的向往也处在他对整个东方文化向往的背景下。因此,博尔赫斯向往的中国,并无时间和地域的界限,而是由《红楼梦》《聊斋志异》等古典文学、《道德经》等哲学著作所激起折射而成的朦胧印象。
庄周梦蝶的哲学色彩与博尔赫斯笔下抽象符号“一拍即合”
博尔赫斯以作品哲理深邃、语言风格独特而著称,国际评论界称他为“魔幻文学祖师爷”,但他对此不以为然地说:“作家凭想象创作,虚虚实实,古已有之。魔幻文学祖师爷的头衔更轮不到我,2000多年前梦蝶的庄周也许当之无愧。”青年时代博尔赫斯潜心研究过 《庄子》,庄周梦蝶意象给予他不少灵感。
在《对时间的新反驳》 里,博尔赫斯为了证明时间的非连续性,引用了《庄子·齐物论》 中的“庄周梦蝶”故事,这也是博尔赫斯尤为偏好的文学原型之一。庄子破除物我之界后对时间的消解,恰好与博尔赫斯的非线性时间观一拍即合。有学者谈到,这也就不难理解,博尔赫斯善于运用迷宫、镜子、梦等抽象符号将读者带入变幻无穷的无限世界中,他的短篇小说 《环形废墟》《等待》 将迷宫充当时间的载体,神秘莫测。此外,《庄子·天下》 有一句“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到了博尔赫斯 《阿喀琉斯和乌龟永恒的赛跑》 一文中,演绎成了关于梁代皇帝的神奇传说。
在西语文学翻译家张伟劼看来,博尔赫斯在文本里挑选的中国元素,体现了作家对古代典籍及中国古代文化神秘一面的偏好。“博尔赫斯迷恋老庄哲学,引申开去就是中国文化中玄幻的特点,这催生了他笔下的大量想象。”博尔赫斯的散文 《论古典》 举了中国 《易经》 的例子,他说:古典作品是一个民族或几个民族长期以来阅读的书籍,它的全部内容像宇宙一般深邃,能作出无穷无尽的解释。他通过 《易经》 了解到中国的六十四卦,觉得“那些极简的符号,太了不起了。”
博尔赫斯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小径分岔的花园》,虚构了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位是余准博士,另一位是他的外曾祖父,辞官后躲在家里写小说。在不少研究者看来,这个角色正是博尔赫斯本人的投射——老人写的是非常玄幻的小说,他造一座迷宫,把自己束缚在哲学的迷宫里,像极了博尔赫斯的创作状态。
中国古典文学的“梦中梦”手法催生出丰富演绎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博尔赫斯的作品在中国被不断译介、出版、阅读、借鉴,他被中国写作者视为“作家中的作家”,其迷宫般的叙述手法对我国先锋作家的写作有直接影响。博尔赫斯一生向往中国,他曾对中国学者黄志良说:“不去访问中国,我死不瞑目。长城我一定要去。我已经失明,但是能感受到。我要用手抚摸那些宏伟的砖石。”遗憾的是,直至1986年他逝世,这一夙愿也没能实现。在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的 《边境之南:拉丁美洲文学汉译与中国当代文学》一书中,作者滕威谈到,博尔赫斯的艺术感染力能够博得中国作家的广泛共鸣,与他作品中的中式文化意象、东方元素是有一定关联的。
比如,除了《道德经》《庄子》等中国古代典籍,博尔赫斯还通过外文译本阅读了《红楼梦》 《水浒传》等多部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他曾动情地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一直身在中国。”一次访谈中,博尔赫斯甚至说,他小说中“故事套故事”式格局受到了中国小说的影响:“《红楼梦》《聊斋志异》等中国小说里有许多梦,梦中还有梦。一种巧妙办法,一种手段。很自然,不是吗?梦中梦。”他给予了《红楼梦》“几乎没有尽头”的玄式评价,“循环反复、生生不已、幻为无限”,这让他在阅读中好像“迷了路”。
博尔赫斯还编选过《聊斋志异选》,把几篇聊斋故事由英文转译为西班牙文,他将《聊斋》比作《一千零一夜》。可以说,博尔赫斯对东方文化之“神秘”的向往,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对中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