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意已欣欣》
徐红燕 著
【日】毛利梅园 绘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出版
植物与人类同生于山川风月之间,鸟声犹寂寂,木意已欣欣,草草春风又一年。如得浮生半日闲,不妨清茗一壶,一册在手,赏一幅梅园手绘图,读半卷花草蔬木文,静享流年。
内文选摘:
春浅结香开
执一根结香枝条,随手一挽,就能轻松打一个绳结。正因枝条柔软,而又花香馥烈,它才得名结香。说起来,结香花开实在百花之先,与常作为春节年花的同科植物瑞香花期相近,但同为香花,瑞香花色更为明丽,专美于前,花色清浅的结香便只能徒然叹息“既生瑜何生亮”,估计在一堆别名之中,最令结香委屈的,当数“黄瑞香”。
在长江以南区域,新年过后的小寒时节,结香宛如半圆绒球的灰黄色头状花序就已垂挂于树梢枝头,四裂花萼的筒状小花便于花序上接二连三地依次绽开,数枝枯灰枝条曼舞,几十鹅黄花球飘香。
结香也有园艺品种,赤花结香就是其一,它的花色更为浓艳,为橙红色。相比之下,结香的花色要清雅素淡得多。 只是,无论花色是浅黄还是橙赤,等到三月末,众花齐放竞相争春,芳华早逝的结香就已悄然退场,花球尽凋,厚叶萌枝,渐渐成为墙角一株乏人问津无人相识的寻常小灌木。
结香枝条虽柔软,树皮纤维却很强韧。在日本,它是制作和纸的原材料,故在英语国家,它被称为 oriental paperbush。因结香制成的纸张不易起皱、难被虫蠹,日本人也惯于用结香制造的纸制作纸币、文凭和地图等。只是,结香这个中文名字尚有几分雅韵,其日文名却是通俗浅显的汉字“三叉”。见惯结香又富于观察力的明眼人,估计一看到日文名,就知道此名乃因结香常常三叉分枝。
结香植株小巧,常被商家作为盆栽出售。只是,一些商家因结香枝柔就任性将它拗来拗去,此类行为,大概一如龚自珍所诟病的病梅,只怕未能增结香之姿,反而有损其自然之韵。
榕树紫垂髯
南国盛夏漫长,大半年皆暑气蒸腾不休,现代人一旦离开室内或车中的空调庇护,在烈日下行走,即刻就会汗流浃背,狼狈不堪。好在,南国街道庭院,榕树最为常见,若不堪暑热,大可以觅一处腰阔臂圆、华冠千尺的高榕,疾步趋于树下,或立或坐于树根之上,稍事歇息,得享片刻清凉。
作为南国代表树木,在古代诗词里,榕树常与荔枝携手同行,“榕阴巷陌春风老,荔子楼台宿雨干”便是个中代表。在植物生长空间尚未受到现代城市道路或建筑掣肘的古代,一株榕树,尽情舒展枝干,宛如褐色须髯垂下的气生根,一旦触及泥土就能变身为支柱根,随后根上托枝,枝上覆叶,绵延扩张,横枝盖地一千尺,榕阴落处宜千客,绝非夸张。若见过那些树冠覆地十余亩的参天老榕树,就会知道:“独木不成林”这样的语句,并不适用于榕树。
生活在现代都市里的行道树榕树就有点憋屈,气生根长及地面,却终究只能在水泥地面上徒劳舞动,无法落地生根。为了不妨碍行人行走,那些无缘与土地结合的气生根,会时不时被剪去半截,成为于树无用、任人观赏的繁叶下的饰物。
因为厚叶碧翠又富光泽,老根盘曲有姿,榕树与它属内的一些兄弟姐妹如印度榕等也成为盆栽绿植的常选之木。只是,那被束缚于小小容器内的榕树,纵能满足人类对绿色的向往,于它自己,终究会有点壮志难酬的意难平吧。
在所有关于榕树的文字里,最为人所知的或许是曾录入小学课本的《鸟的天堂》。作为无花果的同属亲戚,榕树也会结出卵圆形的果实。每至春半,榕树叶间缀果无数,“庭空落榕子,人静鸟呼雏”,除了枝繁叶茂宜于鸟儿藏巢其间之外,榕果也应是榕树成为鸟的天堂的一大助力。
冬青花堆雪
金庸小说《天龙八部》写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为“多罗叶指”,多罗为梵文 Pattra 的译音,也被译为“贝多罗”。传说,多罗叶被用来写佛经,玄奘曾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城北不远有多罗树林……其叶长广,其色光润,诸国书写,莫不采用。”
在日本,大叶冬青被称为“多羅葉”,原因在于:大叶冬青叶背如受损伤,就会变黑。利用这一点,在叶背刻字,就会留下清晰可见的文字,日本人往昔甚至别出心裁地以之充当明信片。正因能够书写这一个共性,大叶冬青在日本就变成了“多罗叶”。而在凡草木都要试下能不能吃喝的中国,大叶冬青就摇身一变成了“苦丁茶”。
拥有四百余名成员的冬青属是个大属。普通人估计往往只能分成两种:叶片带刺状锯齿的和无刺的。在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我的故乡,冬青属植物随处可见,乡人不分青红皂白,将这种全年叶色青翠葱茏的植物一概称为“冻青树”。冻青之称,古亦有之,“冬月青翠,故名冬青,江东人呼为冻青”。
女贞与冬青也易弄混,连李时珍都说出“冻青亦女贞别种也”这样的傻话。不过,他终归是本草大家,总算还知道两者有别,“以叶微圆而子赤者为冻青,叶长而子黑者为女贞”。只能说在植物学未创立的时代里,人类辨草认木犹如在黑暗中探索,时不时堕入迷雾。
冬青属诸木,大多叶绿如碧,细花似雪,花香浓郁,常惹得蜂乱蝶忙。但一如所有赤果如珠的植物,冬青们的至美时光当数隆冬,其时,绿叶仍茂,红果似珠,若白雪覆枝,红绿两色格外鲜明醒目,艳丽胜过春花,前人诗句说它“苜蓿斋前万年树,最宜葱茜雪中看”,赞得极是。
枫老树流丹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红叶题诗的故事,固然浪漫,但如果以科学角度去追问,作为秋色、相思或浪漫等的代名词,在浩瀚古诗词里深受喜爱,出现了无数次的红叶,每一枚究竟属于哪一棵树,只怕就算拿齐了全球所有大学的植物学博士学位,也无法做出正确解答。因为,秋天叶红似血的树叶,太多太多。
即使把问题再缩小一点,不问红叶,仅提枫叶,中国诗词里红于二月花的“枫”究竟是哪个物种,只怕也一样会难倒一堆植物学家。因为写得一手好诗赋的古人,大多都是植物盲。
古代也有明白人,说枫“叶圆而歧,有脂而香,今之枫香是也”,然而,槭树叶片也有浅裂或深歧,这样的描述等于没有用。后世也有好事者,总结出:叶片三裂者为枫,五裂者为槭。可是,每个家族都会有一头黑羊:槭属的三角槭(Acer buergerianum)默默亮出类似枫香叶的三裂叶子;而北美枫香(Liquidambar styraciflua)则漫不经心地抖下两片叶子,一片五裂,一片七裂。
虽然枫香树属的近亲里总有成员爱耍个性,但一般来说,枫香树性情稳定,会正常地裂成标志性的三裂掌形,结出如构树果实一般的球形果序。只要三角槭不跑来乱人耳目,人们用三枫五槭的简单区分大法来识别枫香,基本还是可行的,能很容易地从各色红叶子中将枫香树认出来。
然后,等到秋高气爽,枫叶初丹槲叶黄,树叶纷纷染金点赤,正是亲近自然、感受四季流转的好时节。不妨去到一处红叶景点,衬着明净湛蓝的高空碧霄,在一树流丹盖火的三角形红色叶片之下,享受一个完美的秋日。
作者:徐红燕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