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小录》
陈子善 著
新民说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作者所论多建基于第一手资料之上,不乏稀见版本、手稿、书信,既谈及鲁迅、张爱玲、周作人、郁达夫、巴金等大家名作,也发掘了一些相对鲜为人知的作家作品,以拾文学史之遗。书中析述文辞,校释版本,品鉴装帧,漫说文人文事,显发文学史的多重面向,亦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延拓出更深层的阐释空间。
>>内文选读:
现代作家与藏书票
追溯中国现代作家与藏书票的关系,是件有趣的事。
最早使用藏书票的中国作家是戏剧家宋春舫。宋春舫创作话剧,也收藏中外剧本。他以法国戏剧大师高乃依(Corneille)、莫里哀(Molière)和拉辛(Racine)名前缀音节组成的褐木庐(Cormora)藏书票,开中国作家藏书票图案中西结合的先河。
宋春舫使用褐木庐藏书票始于1920年代,但外界并不知晓。中国读者领略从西方传入的藏书票这种“纸上宝石”的风采,则要到1930年代初。1933年12月,施蛰存主编的上海《现代》第4卷第2期发表了散文家叶灵凤的《藏书票之话》,这是中国作家首次讨论藏书票的重要文献,正如叶灵凤在文末所指出的:“关于藏书票的介绍,这大约是第一篇文字。”此文分“所谓藏书票”、“藏书票小史”、“藏书票的制作”和“余话”四个部分,叶灵凤强调:“藏书票的本身,正和印章的镌刻一样,另有着它自身的艺术上的趣味。”
同期《现代》刊登了叶灵凤提供的英、法、德、美、日各国的各种藏书票,使当时的读者大开眼界。还刊登了叶灵凤自己制作的一款凤凰藏书票,藏书票上的名字是“灵凤藏书 L. F. Yen”。他后来在《藏书票与我》(载1962年9月13日香港《新晚报》)中这样回忆:
至于我自己,确是设计过一张藏书票,采用的是汉砖上的图案,是一只凤,我将它加工,变得更繁复一点,又采用汉碑上的一些碑阴花纹作边框。红字黑花,印了几千张。试贴了几本书……
然而,《现代》何以突然发表叶灵凤的《藏书票之话》?谜底直到八十二年之后才揭晓。去年作家傅彦长(1891―1961)的日记陆续公开,1933年8月9日日记云:
在叶灵凤寓所,阅Ex Libris,同在一室者有巴金、 林徽音、施蛰存、杜衡。(《傅彦长日记》整理者张伟提供)
Ex Libris是拉丁文“藏书”之意,后成为藏书票的通用标志。这真是一段十分难得的记载。从中得知,那天巴金、林徽音、施蛰存、杜衡和傅彦长五位作家到叶灵凤寓所观赏他收藏的各国藏书票。巴、林、杜、傅的观后感不得而知,至少施蛰存对藏书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定因此向叶灵凤约稿,四个月后,《现代》上就出现了这篇《藏书票之话》。
施蛰存也成了藏书票爱好者,开始设计自己的藏书票。目前所能见到的施蛰存藏书票有三种:一种是“EX LIBRIS C. Z. SZE 施蛰存无相庵藏书之券 1945—1948”,图案是西方常见的纹饰与书本,古色古香;另两种是他晚年使用的“施蛰存藏书”和“北山楼藏书”藏书票,图案均借用美国版画家肯特的不同的力士与树图,前者又分为红色和黑色两款,颇为别致。
还有一款曹辛之的“蛇与书与笔”藏书票也很有名,四川版画家陈世五1980年代初设计。曹辛之生肖蛇,是诗人、书籍装帧家和篆刻家。于是陈世五匠心独运,藏书票的图案由蛇、书、钢笔、画笔等组成,构图巧妙而自然,又与票主的身份完全切合,堪称作家藏书票中的上乘之作,难怪曹辛之特别喜爱。
日前得到一册1978年柏林出版的德文本《蒙古人民神话》,内容姑且不论,令人惊喜的是书中粘贴了两款藏书票。一为封二所粘,钤有“赵瑞蕻藏书”阳文印并与夜幕下的星星和小天使组成图案的藏书票,另一为前环衬所粘,钤有“赵瑞蕻藏书印”阴文印并与飞翔的海鸥、在海边歌唱的诗人和票主侧面像组成图案的藏书票。原来这是诗人、翻译家赵瑞蕻的藏书票。以前只见过后者,没想到票主会在同一本书上使用两款中西结合而又内容迥异的藏书票,还是出版家范用说得好:“票如其人。一张藏书票包含如许内容,思想、情操、追求,令人神驰,堪可玩味。”
作者:陈子善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