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鉴赏辞典》
刘强 著
上海辞书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
本书精选南朝刘义庆编撰的笔记小说集《世说新语》故事400余则,邀请海内外专家学者40余位,历时四年,编纂而成。全书仍按《世说新语》原书36门分类编排,每一门类前均以作者撰写的《有竹居新评世说新语》作为开篇解题,说古论今,激扬奋发,赏心悦目。每一篇故事均由作品原文、注释鉴赏两个部分构成。鉴赏文字或疏解文意,或分析人物,或抉发微旨,以通俗生动的文字,赏析《世说》故事,为读者重现魏晋风流。书后附以作者编纂的《世说新语》相关参考书目、龚斌先生编纂的《世说》人物事迹年表,以便读者更深入地查考求证。
>>内文选读:
序一:《世说新语》的思想和艺术价值(节选)
《世说新语》是一部古代意义上的“小说”书,产生于南朝刘宋时代,内容主要记述从东汉末到东晋上层社会名士的言行。一部著作能够被称为经典,必须在民族的文化史上具有特殊的并且是不可替代的价值,必须容载了丰富且具有重要意义的文化信息,并对民族文化的发展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世说新语》是一部采辑旧文编理而成的书,内容又只是分门罗列篇幅短小的人物故事乃至名流的片言只语,它何以可置于经典之列呢?
简单地说,魏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转折性的时代,社会的政治结构、思想文化、文学艺术在这一时代都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士族阶层则是魏晋社会的中坚。而《世说新语》一书正是通过汇辑各种有关文献资料并加以修饰整理,集中呈现了魏晋士人的精神面貌,从而反映了魏晋思想文化的基本特点。
它的内容分别而言,大概全部是以前就已经存在的。但是,不仅原来收录那些资料的书籍大多散佚,而且,如果不是经过编撰者有选择地博采群书重加整理,上述效果也并不能如此显明地体现出来。正是作为魏晋思想文化的集中载体、魏晋士人精神风貌的集中体现,《世说新语》具备了成为经典的条件。
当我们说“魏晋士人”这个概念时,并非专指士族阶层中人;它的意思要模糊一些,范围也大很多。譬如“单门寒士”也是“士人”的一部分,他们在许多情形下和士族——又常常被称为“世家大族”——正好是对立的。但魏晋时代士族作为社会的中坚,他们的思想和趣味必然会影响和支配整个“士人”群体。鲁迅认为,从《语林》《郭子》到《世说新语》,这类“志人小说”的流行,与普通士人需要模仿高级士族的谈吐举止有很大关系,这是可信的。
研究者普遍重视魏晋时代个体意识的觉醒,认为这一现象对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强调个人服从群体,强调社会伦理对个人意志和欲望的抑制,历来是占主导地位的意识。人尽管必须结为群体谋求共同的生存,因而必须遵守一定的群体生活原则,却在根本上又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体性的存在。“除了我,就不是我”,我们也许可以用这样的句子描述一个独立的精神主体与整个世界的对峙关系。
所谓个性意识的自觉,从内在的底蕴来说,是强调以个人的体认为真理的标准,以一己之心定是非;从外在的表现来说,是处处要显示一己的独特之所在,纵使不能优越于他人,也要维持自具一格。殷浩答桓温:“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便是此意。所以《世说新语》所记人物言行,每有标奇立异、惊世骇俗之事,若同于流俗,便恐为人所讥;像士大夫的手持粉帛,行步顾影,在后世以为荒唐可笑,在当时却是一种上流社会自我标榜的风尚。
中外一些研究者还把魏晋时代的思想文化与欧洲历史上的文艺复兴相比较,这里最令人感兴趣的,是两者都存在文学艺术的兴盛与个体自觉的强化相互关联、大致同步的现象。众所周知,魏晋被称为“文学自觉”的时代,音乐、绘画、书法乃至围棋,大致也都是在魏晋时代产生了质的变化并呈现前所未有的兴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关联呢?因为,虽然文学也可以用于宣传、教化,虽然音乐、绘画之类也可以作为富贵者日常玩赏的对象,但它真正的价值是个人才智与创造力的显示,是自我表现、自我宣泄的途径。在一个社会中,如果文学艺术的创造主要不是由作者自身的精神需求决定的,它也许会有技艺上的成就,而生命力和感染力却只能是有限的。而魏晋时代正是由于士人个体意识的强烈,导致他们对文学艺术热烈爱好,同时也引发了它的兴旺成长。在《世说新语》中,我们可以读到许多与文学、音乐、绘画、书法有关的优美的故事,譬如嵇康奏一曲《广陵散》从容就死的记载。
《世说新语》当然是一部内涵很丰富的书,全书各部分的价值取向也并不是严格统一的。但如果要求笔者以最简单的语言归纳其主要的精神价值所在,可以说它体现了魏晋时代士人对尊严、德行、智慧和美的理解与热爱。
作者:骆玉明
编辑:袁琭璐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