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传》(上、下)
[法]让-伊夫·塔迪耶 著
李鸿飞 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本书是让-伊夫·塔迪耶创作的一部作家传记。他从普鲁斯特的家世、求学、交游、阅读等方面入手,重建了普鲁斯特的“思想谱系”,反映了普鲁斯特的生平种种。本书着重于普鲁斯特的一生与其最著名作品《追忆似水年华》的联系,发掘了《追忆似水年华》中主题、形象、人物的现实来源,既展现了普鲁斯特的文学起点,包括朋友、家庭、爱情等,也复现了从草稿逐步演变成书籍的创作过程,揭示了小说中的各个主题是如何形成、现实中的人物又是如何进入小说。
>>内文选读
倘若在法国的长篇小说中选出“四大名著”,可列举如下四部:克雷安·德·特洛亚的《朗斯洛》和“圆桌骑士系列”、拉伯雷的《巨人传》、德·拉法耶特夫人的《克莱芙王妃》和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假如没有体裁限制,恐怕还要加上蒙田、帕斯卡尔甚至夏多布里昂的作品。
对中国读者来说,普鲁斯特的小说读起来很困难吗?我想不会比法国读者读中国小说更困难。实际上,中国的四大名著或“第一奇书”与《追忆似水年华》确有某些相似之处,它们都是对某个已逝社会的风习的描绘,从这个意义上说,盖尔芒特家族和我们之间的距离,与《金瓶梅》所写的朝代和我们的距离同样遥远。总之,我们读这样的书,既是为了寻找异代的陌生感,也是为了认识自己的所在。复活一个逝去的世界,就是普鲁斯特和曹雪芹的愿望。《追忆似水年华》的故事涉及三代人,比如主人公的外祖父母、父母和主人公本人,还有斯万夫妇、希尔贝特、圣卢小姐。所以,在法国人看来,这完全可与曹雪芹的《红楼梦》或老舍的《四世同堂》等量齐观。
的确,两次世界大战,加之时间的流逝、经济社会的变迁,彻底毁掉了盖尔芒特家族的世界。像斯万那样凭年金生活并供养情妇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维尔迪兰夫妇或圣德费尔特夫人经营的文学、社交、音乐沙龙,连同交际花们,也都烟消云散。而我们的兴趣所在,并非已经完全死去的社会本身,而是从中承继而来的社会结构、模式、法则,它们至今仍在我们所处的社会、阶层、群体中发挥作用,我们身边仍有维尔迪兰沙龙中的“领导”和萨尼埃特式的出气筒。读者应邀开启一趟时间之旅,这同时也是一趟(为什么不呢?)空间之旅。普鲁斯特本人就是这样做的,他在自己的时代,重新发现了圣西门公爵在《回忆录》中描写的路易十四时期宫廷园林景观,他特别钟爱公爵的人物描写与文笔风格。
普鲁斯特复制了类似的景观。他还发现,圣西门的《回忆录》汇集了他尤为津津乐道的轶闻掌故,而他自己(指出这一点是我作为传记作者的任务)也把19世纪末各大沙龙里流传的奇闻逸事和机智谈吐汇成一集。中国文学中也有同样的例子。
▲普鲁斯特
不论是中国古典名著还是《追忆似水年华》,小说的背后都隐含着哲学。佛陀、孔子、笛卡尔、康德、柏格森,名字并不重要,也无关信仰或信念,重要的是对世界隐秘意义的诘问。集哲学、历史和诗于一身,正是长篇小说体裁的力量所在。一部佳作,足以向我们揭示表象之下的某种深层意义。
我们对《追忆》手稿的收藏和研究,堪比中国学者对《红楼梦》抄本的搜求。这两部小说还有一个共同点:《红楼梦》有多种抄本流传,《追忆》留下大量不断重写的手稿,而且它们都处于未完成状态。中国的几部小说名著系从民间故事逐步完善而来,普鲁斯特的小说也是把记事本、练习簿上所写的片段拼接连缀而成。区别在于,普鲁斯特本人不断地重写自己的手稿。1907年所写、2021年重新发现并出版的《七十五页手稿》,原本就是为了更大规模地扩充小说而准备的。我写的这部传记,对上述创作过程给予了特别关注,这位作家凭一己之力再现了民间文学漫长的成书过程:从自己讲故事开始,逐步形成文字,再进行补充、扩展,最终组织成类似《水浒传》的长篇巨制。普鲁斯特的巨著划分为七大卷,这与某些中国名著也有相似之处。
既然如此,传记作者何为?传记作者面临的问题、所受的诱惑在于,他要讲“讲故事的人”的故事。我们一直疑惑《红楼梦》的真正作者是谁,他是通过发掘自己的生活而讲述众多人物生活的作家,那么我们要如何讲述他的生平呢?我们想深入了解曹雪芹的生平而不可得,面对普鲁斯特,我们则幸福得多,所以尽管有一些疑问悬而未决,我们仍希望这是一部内容连贯且完整的传记。
我们既展示了普鲁斯特的文学起点,包括环境、人物、家庭、朋友、爱情等要素,也重建了文字草稿扩充演变的过程,从而努力揭示从生活和社会出发开始写作直至小说面世这一转化蜕变的真正奥秘。许多传记的写作都源于某种遗憾、某种伤感:遗憾自己不是传记要研究的作家,遗憾自己没有生活在传记所讲述的时代,遗憾自己没有写出作为传记核心内容的名作。所以我们想通过营造时间的流逝感来复活一个时代,把一个人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把普鲁斯特与我们联系起来。
这种伤感也是许多小说的源泉:作家以及传记作者,往往对已经逝去的往昔无法释怀,或者意欲通过写作达到释怀的目的。曹雪芹如此,普鲁斯特亦然,两个人都在怀恋青春年代的如花少女。而传记作者的伤感在于,他未能成为作为传主的作家,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因此,他的工作就是重建和复现。过去的收藏家们都随身带着便携箱,装载缩小了尺寸的瓷器藏品;那么,我们这部传记就是一只便携箱,里面装着这位大作家及其巨著的微缩版。
作者:让-伊夫·塔迪耶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