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喜欢好意头
任溶溶
我国地方大,各地风俗习惯不尽相同。我觉得我们老式广东人有个传统习惯,特别重视好意头,好口彩。
记得我当家庭教师时,学生家长送我一双皮鞋。我拿回家里,我的母亲就说了一句,“好送唔送,送鞋。”意思就是,那么多好东西不送,却送一双鞋。我开头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才想到,在广州话里“鞋”读hai,阳平,听起来就是一声长叹,“嗐”(hai)。所以送鞋不合适。
广东人喜欢好意头,还反映在广州话的一些用字上。这里举几个例子讲给大家听听。
动物都有舌头,舌头的“舌”与“折本”的“折”同音,很不吉利,广州话就把“舌”改为“利”,加个肉字边旁,成为方言字“脷”。人的舌头是“脷”,不是有句成语叫“暗口咬着脷”吗?就是在自己的嘴里牙齿咬着舌头,只好默默忍受。还有医生会叫病人“伸出条脷嚟睇吓”。动物的舌头自然也是“脷”,如卤味的猪舌头,上海叫门腔,广东就叫猪脷。
动物都有肝,“肝”与“干”同音,干干瘪瘪,意头不好,于是把“肝”改为“润”,滋润的润,造出个方言字是“膶”。“猪肝”“鸡肝”“鸭肝”就成为“猪膶”“鸡膶”“鸭膶”。不过后来来了洋玩意儿“鹅肝酱”什么的,来不及改,还是叫“鹅肝酱”。人的肝却一直是“肝”,没变过“膶”。
蔬菜中,丝瓜的“丝”读音近乎“输”,广州话把“输”改为“胜”,称“丝瓜”为“胜瓜”。
过去过阴历年家家买一本“通书”,就是历书、历本,里面既有年历,又讲各种知识,像本百科全书。通书的“书”与“输”同音,“通输”太难听了,于是把“通输”改称“通胜”。我小时候在广州爱看“通胜”,因为里面花样多,特别是有几幅皇帝图用来算命,根据我的八字,我的命是:“生在皇帝头,一世永无忧,少年闲富贵,长大×××。”最后一句不记得了。
广东人就是这样喜欢好意头,好口彩,一直反映到日常用语当中。
台风,typhoon,谁跟谁借?
曾泰元
台风(繁体字作“颱風”)是强烈的热带气旋,发生于西太平洋和南海的海面上,英文称之为typhoon。然而恐怕许多人都有这样的疑惑:到底是中文的“颱風”译自英文,还是英文的typhoon借自中文?抑或二者皆非,纯属巧合?
1981年台湾出版的《国语日报外来语词典》收录了“颱風”,把它视为外来语,说国语的“颱風”由英文的typhoon而来,而英文的typhoon则源自广东话的“大风”(taifung),并且受到希腊文typhon(旋风)的影响。1984年大陆出版的《汉语外来词词典》看法基本一致,呼应了《国语日报外来语词典》的观点,惟略去希腊文影响的部分,对此只字未提。
圣经级的《牛津英语词典》(The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规模庞大,内容深入,在英语世界一言九鼎。针对typhoon的来龙去脉,词典用了可观的篇幅详述其论点:typhoon主要汇集了两支来源,一为希腊文的typhon(旋风),一为广东话的“大风”(taifung)。
专业的英语词源词典进一步指出,希腊文的typhon(旋风)反映的是希腊神话的风之父Typhon(堤丰)。堤丰是只百头巨妖,能喷烈火也能刮旋风。这个源自希腊的typhon(旋风)传到了阿拉伯,又从阿拉伯辗转传到了印度,而英文就从印度进入,间接跟希腊文借了typhon(旋风)这个字眼,原指印度的暴风雨。
后来英国船只在中国海遭遇暴风雨,船员学到了广东话的taifung(大风)。广东话的taifung(大风)和希腊文的typhon(旋风)虽然毫无渊源,不过巧的是这两个字音近意近,因此汇流融合,拼字又受到了英文后缀oon(如balloon气球:ball球+oon)的影响,进而调整为现今通行的typhoon。
英文typhoon的来源大致如此,然而国语的“颱風”真如汉语外来词词典所述,是来自英文的typhoon吗?
当今华语世界权威的大型字词典(如《中文大辞典》、《汉语大词典》、《汉语大字典》、《正中形音义综合大字典》等)均指出,“颱風”本作“颱”,而“颱”字并不见诸古代的字书和韵书,一直要到清朝开始才有文献纪录,应当是近现代所造之新字。“颱”义从“風”,声从“台”,为形声字。而“台”也有“大”之意,“颱”乃大风,也是会意字。
通览目前有限的资料,我大胆假设,“颱風”或许是现代汉语双音节化的结果,与英文的typhoon只是一个巧合。文言文单音节的“颱”加了“風”成“颱風”,“鲤”加了“鱼”成“鲤鱼”,“柳”加了“树”成“柳树”,以及许许多多类似的发展,都是因应汉语语音的变化,为了避免同音字过多导致辨义困难,语言内部所做的自适应。
编者附识:
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么中文的“颱風”与英文的typhoon应是独立发展,尚无证据显示“颱風”来自typhoon。汉语外来语词典认为“颱風”源于typhoon,缺乏佐证数据,或许只是编者自己想当然尔的臆测,有待进一步证实。 任溶溶先生的短文,解开了编辑心中的一个困惑——作为福建人,小时听长辈把猪舌叫作“猪利”,不明所以,现在才恍然大悟。或许家乡话是受了广东话的影响?
曾泰元先生是台湾东吴大学英文系主任,他来讲台风、typhoon的语源问题,很给人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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