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
蒋兴哥,姓蒋名德,小名兴哥,湖北襄阳青年商人,婚后两年南下经商,留守家中的美貌妻子王巧儿,耐不住寂寞,在别人引诱下出轨,大半年缱绻,惜别分手时,将蒋兴哥祖上传下来的宝物“珍珠衫”给了情人。第三者是徽州商人陈商,他沉醉婚外情,终日将此衫穿在身上,在江南苏州枫桥商旅中,与前来买卖的蒋兴哥萍水相逢,因为蒋兴哥隐姓为商,以罗小官人名号经营,所以没有引起陈商的疑惑,俩人互相拜望,不时会面。蒋兴哥于聚会中目睹了陈商身上的珍珠衫,心中骇异,酒后的一番谈话,便断定妻子红杏出墙。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蒋兴哥的愤怒是可以想见的,又苦又恨,“如针刺肚”,“把书扯得粉碎”、“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他的家庭在千里之外的苏州枫桥有了明晰的、不幸的结果。
妻子出轨的事实使蒋兴哥怒火中烧,难咽苦果,首当其冲的决定是离婚,休妻。如何处理这场婚变呢?也许是他本身的修养和性格,也许是回家的路途漫长,有足够的时间冷静下来思考了所有的问题和解决之法,其后他的行为表现有理有节,处理得相当理智,一句话概括,就是以“情”处事,而不是以报仇和雪耻为要。
赶回家乡,望见自家门首,浮上心头的却是自己的检讨、自责:“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下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蒋兴哥明白内中的道理,维系一个家庭的重要手段是沟通,长年累月的两地分居,无法交流往往是男女双方难以逾越的障碍,所以才有女子“商人重利轻别离”,“悔教夫婿觅封侯”之类的怨词,这里自然有生理的需求,更有精神上的苦闷,他既没有“恶向胆边生”的冲动,也没有“仇恨满胸膛”的报复举动,却有着内疚自省的愧意,其情其义于此可见。
归家的第一晚,他借口看望丈人丈母,在船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以岳父母身体不适为由,请王巧儿回家探视,附上致岳父母的亲笔休书,理由是妻子多有过失,符合“七出之条”(古人休妻的七个条件: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病),但没有明言具体是哪一条;即便后来岳父上门再三询问原由,他也不恶言相向,逼急了,只回说祖上遗下珍珠衫一件,是令爱收藏,若在时,绝不说半个“休”字……
在他的心中,还余存着与前妻的一脉温情,毕竟恩爱过,虽然她背叛了自己,成为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却抹不掉内心先前的过往深情,既然休了,就以宽怀善待为念。不仅如此,他还将前妻在楼上的所有细软统统打进了16只箱笼,贴上32条封皮,也是“针线犹存未忍开”之意;日后得知前妻再婚,他便将16个箱子连同钥匙交付之,算是当个陪嫁……充溢在他心头的,是“情”而不是恨,是对前妻不贞的惋惜,和对对方不够体察的悔意。
这是蒋兴哥应对已经发生的悲剧的独特方式,对过错方的宽容和温情,让前妻一家有了更多的生活空间,也让自己获得了心灵的平静。这些举动,反映了他个人的气质特点和所遵循的道德价值内涵,因为一旦用“情”介入家庭纠纷,就有化仇雠为友情的可能,不会恩断义绝,就会有类似今日协议离婚的处置方法,而不至于粗口詈骂、拳头相加,或搞得你死我活、家破人亡。
人情人性在这里有了最好的诠释。
用理性的手段去处理不得不解约的婚姻,是这篇话本故事的积极之处,也是可以让现代人学习借鉴的方式。一般来说,家庭分崩离析,夫妇离婚,大多不再重温情感,而是谋划孩子和财产两大纠葛,情感上过不去,财产上割不下,即便是孩子的探视权、抚养费等,最终依然是以财产或金钱的形式来协调,面对的是财与物,如何处理,取决于双方个性的发展水平,和各人总的文化修养。
蒋兴哥文明的举动,是对前妻感情的尊重,是对前妻一家人的尊重,也是尊重自己曾经付出的感情,把这份渐离渐远的情愫固化在心间,也为日后娶了陈商的遗孀,重会珍珠衫埋下了“好有好报”的伏笔。
人生要有情有义,首当其要的是应体现在对家庭和所爱之人的身上,男女双方灵与肉交融,百年修得共枕眠,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或者叫做因缘,是产生于道德和审美的基础之上的情与爱,其心态是宁静祥和的,是无怨无悔、崇高稳定的精神境界,因此在婚姻、爱情和家庭上,人们要尊重感情的位置,而不是抬高金钱的地位和价值,只有这样才有幸福的体悟、美好的人生感受,和获得美好未来的可能。
诗人李白曾在《平虏将军妻》中,借用被休的前妻的口吻叹息:“古人不唾井,莫忘昔缠绵”,古人远行之时,不会朝曾经喝过水的井里吐唾沫,是因为自己曾经受惠于此,不忘感恩和念旧之情,何况当初曾经情意深厚的夫妻呢?语气无奈、哀怨,直指人性的弱点,但对于情爱困局之中的世人却是良言提醒。
在婚姻家庭问题上,当爱已成为往事,面对婚殇家破之时,特别是因为第三者的插足而导致的不幸,被损伤的一方的态度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胸襟、气度,修养和情怀,也因此,蒋兴哥的行为方式便能成为一个忠厚样板,让我们赞叹。
珍珠衫是祖传宝物,它是家庭稳定和睦的象征,而陈商身不离珍珠衫,其行径遭到了妻子平氏的怀疑,将它藏匿;蒋兴哥后来重新组织了家庭,对方是为探视病重后来病亡的陈商的遗孀,蒋兴哥重会了珍珠衫,也象征着一个新的家庭的建立。对此,在这个故事中,说书人有段很平实但很耐人寻味的话:“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止。”这是对陈商、王巧儿之类的人的规劝,他们两人在“色”上亏了行止,其本人在日后受到了自我伤害,陈商病故,其妻沦为未亡人,这是天理昭彰的报应之说,但其积极的倾向,就是这种“损却精神”的行止一定会受到惩罚,这与“人在做,天在看”是同一层面的意思。
在蒋兴哥这边,他却没有在这四个字上亏了自己的行止,既没有为“财”、更没有为“气”而损却精神,他输了婚姻,却在情感的制高点上赢得了尊重,人生有了新的开始。
人生评价完全不依赖于你是否腰缠万贯,身份地位是否显赫,而是取决于你一生中与他人分享的爱和温暖有多少。生命的价值也不取决于人的聪明才智或是金钱地位,而是取决于人的道德修养和对社会的贡献。
前不久,一位艺人婚外关系曝光,他的妻子在“微博”中这样表态:“恋爱虽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轰动流传一时。
从话本中看到话本外,我更想这样表达:婚姻不易,真爱更难,前行永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