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愚
有首流行歌曲名叫《爱情三十六计》,有人看到这个名字便不喜:爱情是何等纯洁神圣的情感,怎么能动用心计? 爱情的伟大不该否认,但谈情说爱的两个人皆是凡眼尘躯,都有弱点:或懦弱胆小,或犹豫迟疑,或冥顽不化,或心猿意马。当这样那样的问题出现的时候,你若不舍得举手投降放弃爱情,就必须见招拆招逢敌杀敌。爱情不同于谈情说爱,前者是我们内心里的情感,可以热烈纯粹毫无杂质,而后者有点类似拉锯战,若完全不讲技巧,可能一败涂地。在《诗经·郑风》 中有一首名为《褰裳》的诗,诗中的女孩子在对心上人发起爱情攻势的时候就运用了小小的计谋。
女孩子是郑国人,根据郑国习俗,每年春天,少男少女们会齐聚在国内的两条河———溱水和洧水之畔,不过不是去游泳的,而是参加政府特意为他们组织的集体相亲会。在这场爱意融融的派对上,我们的女主角与河对岸的一个小伙子彼此中意,但小伙子似乎有点缩手缩脚,女孩子便直率地唱起了恋歌:“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惠思我,褰裳涉洧”,你若爱我想我,就提起衣裳趟过溱河,你若爱我想我,就提起衣裳趟过洧河。爱情这种东西,藏在心里看不到,挂在嘴上靠不牢,要是真的爱就该用切切实实的行动来表白。
如果说这是姑娘对小伙子的正面鼓励,下面可就是用反话来刺激了:“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子不我思,岂无他士”,你不想我,难道就没有别人想我了么? 你不爱我,难道就没有别人爱我了么?“狂童之狂也且”,你可真是个傻小子啊!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小伙遍地跑。你不珍惜,我转角便遇到真爱。
《诗经》 中描写了许多身处爱情中的女子:有矜持谨慎型的“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虽心心念念着他,却担心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有婉约深情型的“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心上人不在时忧心忡忡,想到即将见到他,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有为爱憔悴型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 谁适为容”,老公出远门,便心甘情愿沦为黄脸婆,反正打扮了也无人欣赏;有失恋哀怨型的“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内心深处全是痛苦,伤心得连觉也睡不着。在众多女性中,这个骄傲地宣称“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的郑国女孩真是异类,三千年前的女子在爱情面前竟能如此泼辣爽利,令人大跌眼镜。你不追我有人追,这并非任性的话,是“多情之语翻作无情”,正因为爱得狂热,才故意用冰冷的话刺激对方。情如用兵,这就是爱情激将法了。
这个女子既深情又聪明,更难得的是有一份豁达。“子不我思,岂无他人”提醒着那些为爱痴迷的人———这世上适合与你相伴终身的绝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异数,于千万人中寻找“唯一”的想法看似浪漫,其实极傻。我们不妨用张爱玲的一段自白作为这句诗的注解:“任何人,当然这‘人,字是代表某一阶级与年龄范围内的未婚者。在这范围内,我是‘人尽可夫,的。”“人尽以为夫”是放荡,张爱玲的“人尽可夫”却是理智。天涯何处无芳草,在爱情中,执著是美,通达又何尝不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