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
杨绛先生关于文学翻译的“点烦”论,曾在文学翻译界产生重大的影响,引起众多学者的赞誉和争论。杨绛先生在 《翻译的技巧》 一文中称:简掉可简的字,就是唐代刘知几 《史通·外篇》 所谓“点烦”。芟芜去杂,可减掉大批“废字”,把译文洗练得明快流畅。这是一道很细致、也很艰巨的工序。一方面得设法把一句话提炼得简洁而贴切;一方面得留神不删掉不可省的字。在这道工序里得注意两件事。(一)“点烦”的过程里不免又颠倒些短句。属于原文上一句的部分,和属于原文下一句的部分,不能颠倒,也不能连接为一句,因为这样容易走失原文的语气。(二) 不能因为追求译文的利索而忽略原文的风格。如果去掉的文字过多,读来会觉得迫促,失去原文的从容和缓。如果可省的字保留过多,又会影响原文的明快。这都需译者掌握得宜。翻译理论家郑延国先生撰文表达了对这段文字的理解:“这短短二百七十一个字包含了四层意思:一是何谓点烦;二是点烦的目的;三是点烦乃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四是点烦的具体操作。显而易见,‘点烦’二字是学识渊博的杨绛从唐代史学家刘知几那里借来的,顾名思义,便是‘简掉可简的字’,其目的是使译文明快流畅、洗练净洁,但却是一道艰巨而细致的工序,运作起来必须格外‘留神’。首先,不能因为点烦而‘走失原文的语气’;其次,不能因为点烦而‘忽略原文的风格’。换言之,就是要做得恰到好处,正所谓:点去一字不嫌其少,留下一字不厌其多。”
学者们普遍认为,翻译中的“点烦”是在不伤及译文内容的前提下,锤炼语言的一种手段。一般是在译完相当长的段落、篇章,乃至全书以后,译者对译文作进一步加工或润色时使用的。因为译者在从事译述的过程中,由于思维定势的关系,思路很容易随着原文走,语言上也难免会出现“洋化”、“累赘”、“拗口”的地方,有时是大段的,有时虽是个别句子,却殃及全文。这就很需要译者用清醒的头脑来加以“点烦”。“点烦”的好处在于注重译文的整体感,使译文简洁好读。李景端先生曾为 《堂吉诃德》 的译文“点烦”一事求问过杨绛先生,她是这样回答的:“《文史通义》 中讲到刘知几主张对文章要进行‘点烦’,翻译涉及两种文字的不同表述,更应该注意‘点烦’。《堂吉诃德》 的译文,起初我也译有八十多万字,后经我认真的‘点烦’,才减到七十多万字,这样文字‘明净’多了,但原义一点没有‘点掉’。比如书中许多诗歌,可以去查查,原诗是多少行,我少译了哪一行? 搞翻译,既要为原作者服务好,又要为读者服务好,我‘点烦’掉十多万字,就是想使读者读得明白省力些,何况这一来我还少拿了十多万字的稿费呢。”
杨必 (1922—1968),女,杨绛先生胞妹,著名翻译家。祖籍江苏无锡,高中毕业入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毕业后留校任助教,兼任震旦附中英文教师,后调入复旦大学外语系。译著有英国作家埃杰窝斯 《剥削世家》、英国作家萨克雷 《名利场》 等。
杨必没有出国留过学,但聪明用功,并长期跟外国在华的修女学习外文,所以语言方面造诣很高,而且文学修养深厚。其译文不囿于原文束缚,在深刻领会原文精髓的基础上,灵动准确地传达原作的独特神韵,读来生动流畅,毫无翻译的痕迹。杨必所译 《名利场》 半个多世纪以来被文学翻译界奉为不可多得的佳译范本。评论家认为:“她的译文往往打破语法的桎梏,摆脱语序的束缚,推倒原作结构,紧抓原作实质,大胆地来一个‘再创作’,达到了译作的较高境界:忠而不泥,活而不滥。”
杨必从事文学翻译,与其姐夫钱锺书的鼓励和指教密切相关。特别是在翻译《名利场》 的过程中,有关翻译的风格,以及书名的确定,都得到了钱锺书的直接帮助。这部优秀的译作,几十年来在我国翻译界放射着自己璀璨的光芒,是众多文学翻译爱好者学习的典范。而此次杨绛先生对 《名利场》 译本的“点烦”,在杨必优秀译文的基础上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真正是精益求精,锦上添花。经过“点烦”的译文,融入了杨绛、杨必两位才女大师的智慧、才华和灵气,一字一句都经过杨氏姊妹的推敲、斟酌、打磨,整个行文十分紧凑、干净、流畅、明快、传神,质量臻于至善。
可以预见,杨必所译、杨绛“点烦”的《名利场》,这个杨绛口中的“杨必师生、杨绛姊妹合作的‘师生姊妹之作’”,将会成为外国文学翻译史上一个新的经典,影响和惠及千千万万有志于文学翻译的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