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毓麟
十多年前,笔者临近退休,尝为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策划 《嫦娥书系》 和《科学编年史》 两个新项目,后皆纳入“国家‘十一五’重点图书出版规划”。本文所谈,是为 《科学编年史》 之计算机科学部分求教于母校南京大学徐家福教授的一项意外收获。
徐家福先生1924年生于南京,是中央大学数学系的高材生。他长期在南京大学任教,是中国计算机软件的先驱。徐先生有浓烈的国学情结,甚至面试研究生时也会问到古诗词。2002年5月,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坐落于南京市的9所高校,因有着共同的前身,同时举行百年校庆。百年大庆之后,年届八旬的徐先生以中央大学南京校友会会长的身份,花费多年时间,主持完成了 《中央大学名师传略》 的编纂工作,上溯至1902年初建的三江师范,共收入270位名师。徐先生指出,中国自古以来,就强调道德文章,我们也按此要求为名师作传。例如陈三立、李瑞清、陶行知、罗家伦、吴有训、茅以升,这些学者的道德学问都是一流的。刘师培是民国时期的国学大师,二十多岁就颇负盛名,并曾在中大执教,但他逆历史潮流而动,投靠袁世凯,支持复辟帝制。“这样的人,道德上站不住,因此我们不选他。”
《名师传略》 全名 《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首卷含108位传主,2004年12月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生于1925年、就读于中央大学气象系的著名气象学家邹进上教授有 《中央大学名师传略参编感赋》 一首,曰:
南雍多俊杰 校史载风流功绩丰碑在 文光射斗牛书名 《南雍骊珠》,“骊珠”易懂,“南雍”则在此稍作解说。“雍”义源自“辟雍”,亦作“辟廱”、“辟雝”、“璧雍”,本为西周天子所设大学。地处今北京市安定门内的国子监,是元、明、清三代国家管理教育的最高行政机构和国立学府,又称“太学”、“国学”。国子监始建于元代至元二十四年(公元1287年),明代曾大规模修葺扩建。清代乾隆时又增建一组辟雍建筑,中心建筑“辟雍”本殿建于乾隆四十九年 (公元1784年),乃皇帝临雍讲学之所,也是我国现存唯一的古代“学堂”。明初在南京设立的国子监,地处四牌楼,北及鸡笼山,南临珍珠桥,西至进香河,东达小营,覆盖今成贤街两侧东南大学及周边地区。明成祖北迁后,南京国子监称为南雍,与北京的北雍并立。中央大学既据故明南雍之地,又宛若民国时期的国子监,是以誉中大名师为“南雍骊珠”可谓绝妙。
2006年4月20日,笔者经昔时同窗、曾任南大天文学系主任的唐玉华教授引荐,前往徐家福老师办公室谒见师长。徐先生惠赐我 《南雍骊珠》 首卷一册并亲笔题字:“毓麟贤棣正之。徐家福 丙戌春月”。书中有序、跋各一,皆言简意赅。《序》 曰:“中央大学名师云集,本书首记名师一百零八位,约四十万言,其中院士三十八位,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之部聘教授十二位。罗家伦校长乃五四先锋,睿智高诣,颇多建树。吴有训校长乃物理泰斗,道德文章有口皆碑。胡小石、楼光来、柳诒徵、戴修瓒、孙本文、陶行知、徐悲鸿、赵忠尧、高济宇、秉志、潘菽、竺可桢、茅以升、杨廷宝、陈章、邹秉文、金善宝、梁希、戚寿南、蔡翘等均文坛翘楚,科技泰斗,一代宗师,国之瑰宝,其他诸师亦莫不以道德文章闻于世,传道、授业、解惑,堪称模范,令人永世敬仰。”
《跋》 复有云:“为学必先为人,为人要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志,爱国爱民,诚信为本。为学要有宏图大志,脚踏实地,锲而不舍,持之以恒,求真求实,经邦济世。”“沧海桑田,山河巨变。本书所记名师大都早已驾鹤西去,但其为人为学之道犹如日之永恒,永放光芒。宋人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央大学名师之精神,永垂不朽。”
中国近代文化史有“南雍双柱”之谓,指清末和民国早年承古开今的两位国学大师:王瀣 (字伯沆,1871-1944)和柳诒徵 (字翼谋,1880-1956)。《南雍骊珠》 中,有1946年毕业于中央大学文学院中文系的鲍明炜教授撰写的《国学师尊王伯沆先生》 和署名柳定生的 《魂依夭矫六朝松———记先父柳诒徵先生》 一文。柳定生系柳诒徵先生之高足与爱女,1936年毕业于中央大学历史系,此文乃据柳诒徵先生之孙柳曾符教授所提供之材料整理而成。
2008年,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馆藏拂尘”,出版柳诒徵先生的《中国文化史》 全三册,百余万字。卷首冠以“出版者的话”,披阅之余颇感确有深意。其词曰:“他们,是大家,是名师,通古今之学,成一家之言,传播寰庐;它们,是经典,是名著,经岁月锤炼,尤显底蕴,让人仰止。”“本着弘扬经典、传播文化的理念,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凭据上海图书馆的资源优势,将近代以降的人文经典冠以‘馆藏拂尘’的名义陆续整理出版……原汁原味地重新流播于读者的视野之内,这是我们的出发点,也是一以贯之的宗旨。”《中国文化史》“每篇分章分段,紧接于段落后必附引经史、诸子百家语,以及现代中外学人的谠言伟论,藉供读者的彻底了解”。
关于南雍,不可不提始建于1919
年的南京大学北大楼悬挂的著名戏曲家、中文系教授吴白匋 (1906-1992)的一副楹联:
北楼高耸南雍,容师生发扬中国文明,兼采东西长处;
黄土显留青史,喜黎庶爱戴赤旗指引,分明白黑前途。
上下联分别嵌入“北南中西东”和“青黄赤白黑”,以描述百年来这座学府的办学特色以及社会的沧桑巨变,委实身手非凡。
笔者当年往访徐家福先生时,他已82岁。先生说,自己眼下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编好 《南雍骊珠》,其余三分之二的时间还在负责一个项目,研究国际上计算机科学的新课题。弹指间已是2015年,徐先生身体依然硬朗,《南雍骊珠》 三册亦早已出齐。唐玉华再访徐先生时,先生除面赐她全套 《南雍骊珠》 外,并嘱咐转交我后两卷,即《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续编》(2006年,共记名师84位) 和 《南雍骊珠:中央大学名师传略再续》 (2010年,记名师78位)。《再续》 有 《序》云:“我中大校友于今已届耄耋之年,为出是书,四处奔走,搜集资料,遍及中外,查阅档案,多方核实,句斟字酌,以善其稿。全书虽几经审改,然限于水平,史料短缺,欠妥错讹之处,尚祈不吝赐正”,寥寥七八十字,说透了老人们的甘苦与心声。
依然是钢笔行书:“毓麟贤棣正之,徐家福敬赠,甲午冬月”。前后十年,蒙徐先生惠赐 《南雍骊珠》 全三卷,实属喜出望外。“徐先生思维很清晰,讲了他目前还在做四件事。91岁的老人可真不简单!”唐玉华来信所言,诚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