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博物馆所藏青龙塔顶宝瓶
方益昉
沪郊“青龙”近来被关注到了,起因是隆平寺塔基年前从青浦出土。重见天日的地宫珍藏完整,唐代供奉被引申为青龙港接驳“海上丝路”的直接物证。眼下,上海博物馆又推出“青龙镇遗址考古展”,千年实物佐证湮没的“千年古港”,阿拉上海领跑“一带一路”,于史有据。
隆平地宫的供奉,确属土豪级别。覆砖九层,中置套函,函外左右各置阿育王塔。套函最外是木函,依次为铁函、木贴金函、银函。银函底铺彩色宝石,上置释迦牟尼涅槃像。木函内藏银箸、银勺、银钗、银龟、铜镜、水晶佛珠等供奉。套函内铜瓶,含4枚圆珠,3枚呈水晶质,应是圣物舍利,符合“中藏舍利”的文献记载。
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沪上发布考古成果,通常隐藏遗址路标。爱较真的受众,对此套路很感冒,无缘身入其境,意味着难以感受历史场景。好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沪产美女出自武康路洋房,还是石库门里弄,或者城乡结合部,分析起来大有讲究。外表与内涵的组合,从来就有多种可能结局,放大镜下细究古物,也大致如此。
最终只有老办法,西出虹桥实地走访,弄明白新秀尤物的可靠出处,才能深度理解青龙底蕴与当下关联!史料记载,隆平寺位于青浦白鹤,即明清时代旧青浦,唐宋年间的青龙镇或通惠镇,亦称青龙港。当年是不折不扣的国际贸易中心,角色类似如今的浦东自贸区。
如今的白鹤,只剩青龙村沿用历代旧称。地标一样的青龙塔,孤独地竖立在田间,照旧是乡村景致,周边并无视线障碍。这座沪上罕见的千年室外建筑,塔顶铜冠早已坠落,继续硬撑在吴淞江故道。刻满供养人名姓的头饰宝瓶,在10里外的博物馆深藏,身首两处。
白鹤盛产蔬果,自有名声在外,外来种植户集聚此地,原住民反倒难得遇见。所以,以往周游沪郊,操乡间土话打探路径的特技失效。用官话与外来农夫对话,冷僻的“遗址”纠缠日常的“椅子”,几轮对话下来,不得要领。终于有人提示,纪鹤公路岔道,深入农家百米,有保安日夜看守着铁篱笆围起的工地。原来海上丝路起点,紧挨着民工子弟小学。
设法摸到遗址现场,已算撞上大运,与青龙塔平辈的隆平寺塔,一南一北相距好几百米。从安全隔离带外的小土坡,视野清晰足以抵达地宫,现场空荡荡也早有预计。意外的是,脚下土墩内容丰富,竟是原汁原味的各地窑口碎瓷堆积。猛踩几下,虽说不见秦砖汉瓦,明砖清瓦终归有的,保不齐混着唐砖宋瓦。岁岁年华,一屁股即坐拥天下。
按塔基直径估算,隆平寺塔的规模体量,超过青龙砖塔。但大有大的难处,面目全非不复睹,半截入土刚见天,暴富商贾的豪爽供奉,不过一晃矣。当然,小一号的青龙塔也不易,担当东方明珠,导航万舸千帆,尽职守业千年,孑然一身结局。所幸,有鸟儿作巢为伴,残缺的砖缝里,杂草尽显生机。
青龙古镇大约二平方公里,长江洪水携沙泥冲击下游,长年累月导致青浦河流改道,交通不畅则市面萧条。奉行趋利而至,逐利而去的四海商贾,最终启航走人。青龙的兴衰,正应了长沙窑残壶上,唐代陶工烧制的大实话,“人生一世,草生一秋”。盛衰轮番浮云事,珍惜当下才是真。
《宋会要辑稿》 记载,青龙“市廛杂夷夏之人,宝货当东南之物”。此话数百年后,并无本质变化,夷夏商贾由内地农工替代,农工们种植、销售的有机绿色蔬果,一直就是农贸市场的抢手宝货,市民菜篮子工程,少不了新上海人功劳。从这层意义上理解,远看青龙近观白鹤,“海商辐辏之所”(《绍熙云间志》),千年如故。
当年四海夷夏商贾,银货两讫打道回府。恐怕只有存心携儿带女,坚守白鹤的当代农工,才会自筹民办小学,栽培子弟。校园和师资极简陋,竞相关注墙外风光的媒体,即使路过也从未光顾。世事沧桑,千年青龙塔看得明白,养壮白鹤,比纠结过往烟云更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