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
在城郊田野上,你看到那篱笆,暗自感叹。多么“专业”的篱笆,那竹子粗细多么均匀,长短多么一致,格子就像用直尺量过一样整齐——也许当真量过吧!那木桩,一根一根都是方的,大小长短严格一致。绑扎篱笆用的是铁丝,拧得多么结实。
你不禁想起小时候在乡下见到的那些篱笆,材料哪能这么讲究呢?竹子有长有短,还带箨壳,桩子有粗有细,还带树皮。哪怕老农扎的,只要实用就行,不必把格子排得那么规整。那些篱笆很少用铁丝扎,一般是用草绳扎,日子长了,日晒雨淋的,就朽坏了。小孩子轻易就能将篱笆扒开一个洞口,钻进去,有时是捉迷藏,有时是偷果园里的柑橘。那木桩,到春天甚至还发出芽来呢!更有那连竹子和木桩也舍不得使用的,就在园边栽上木槿或者刺藤,花开的时候多么美丽。
紫叶酢浆草
分明是冬天,那盆紫叶酢浆草,花却开得满满的,仿佛春天来了。
那细细长长的茎,分为两种,叶茎和花茎。叶茎上端,一律长着三枚叶子,没有哪根多一枚,也没有哪根少一枚。但是花茎上端,开的花儿却没有定数,有的六七朵,有的八九朵,最多十一朵。
这种小草真有意思啊,好比长叶是过日子,规规矩矩。开花是写诗,随心浪漫。
花中花
虎刺梅至为难得的,花中又长出花来。它从那带刺的茎上长出一枝绿色的花茎,顶端开着两瓣红花,足以表达对主人的情意了。却还不肯罢休,从花心又长出一对绿茎,顶端各擎一对红瓣,还有黄瓣的呢。
北国
你穿着厚茧似的冬衣,圆滚滚的,好比一只蚕茧在街上行走。那是北国的街,白白的,全是雪,皮靴踩上去噗吱噗吱作响。停在路边的车辆,早落光了叶子的树木,全覆着厚厚的雪,仿佛也想躲进茧子,等待春暖花开的季节。
这时手机响了,一瞅,朋友发来了微信,那是南国的小区,洋紫荆红花满树,下方小杂屋间的房顶上,小车顶上,地上,落英缤纷。
辣椒
你在窗台上,置了一箱泥土,种上了葱。但不久,土里自个儿长出一株辣椒来了,那种子是哪儿来的呢?同样是蔬菜的缘故,这辣椒也就让它长着。
日子长了,真想不到啊,它从根部分出三枝,主干比铅笔略粗,长到了一米多高,算得上枝繁叶茂。也没有怎么施肥,就是浇浇水,居然结了好多辣椒,有绿的,有红的,个儿不大,跟小指差不多吧,瞧着真是喜人。你先是不舍得摘,想想不摘最终也浪费了,就邀上孩子,让他站上窗台,挑红的摘了。数一数,有三十多个。于是摆开砧板切碎了,添到做下饭菜的腌辣椒里。
哈,在这小城里,在居民楼上,还能吃到自家种的蔬菜。
梅与霜
你送孩子上学,在街上又见到那个侏儒。
那是一个男子,大概四十出头,本来正当盛年,却是迅速衰老的样子。他个子那么矮,跟你上大班的孩子差不多高。他的头发,脸,手脚,像是经年没有洗的,衣服也像是几个月没有洗了。
虽说是岭南,12月的早晨,仍然是冷的,他却穿着那么宽大的牛仔短裤,一双塑料拖鞋,裸露着小腿和脚板。他的眼神,像是藐视世人,小胡子又粗又硬。他歪咧着嘴吹着口哨,却只发出短促的唏嘘声。其实他是冷得要唏嘘,就吹口哨来掩饰,他还没有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想把手上的小笼包给他,给他增添一点热量,却又怕触怒了他,只好看着他走远了。
这时你收到微信,是远方的朋友发来图片,梅枝上长着一片暗紫褐色的叶子,说:这是什么?
你一眼看到叶面有两处微微发白,说:是霜?
朋友说:是梅呀,美人梅,你看枝上那么小的芽,将来会长出那么美的花。
朋友在幸福中,看到了刚露头的花芽。而你,在同一个早晨,同一根梅枝上,一眼看到的是霜,人世间的冷霜。
老苋菜
朝西的窗台上,那个栽着三色玫瑰的花盆,长出一株苋菜来了,高度超过一米,根部有大拇指那么粗。
这株苋菜不是种的,是自个儿长出来的,你没有拔除,听凭它生长罢了。你浇水的时候,心里那意思,将它跟三色玫瑰一视同仁。谁叫你出生在农家呢!小时候,你很喜欢吃苋菜。
如今它长到这么高,照你家乡的风俗,只能用来留种,不能吃。但在此地,在你寄寓的岭南小城,老苋菜据说“吃了好的”,可以炖排骨。在街边,偶尔会见到地上摆着老苋菜出售,叶子不见了,斩成几段,仿佛药材一般。
家中来了客人,是爱人的朋友,见到窗台上的老苋菜,说:这么大的苋菜,送给我吧!
爱人不舍得送。
过了一些日子,爱人把老苋菜拔了,扔在厨房地上,是要利用起来的样子。然而又过了几天,老苋菜却不见了,是爱人扔掉了。
那是十月里的事吧。
转眼到了十二月,那个栽着三色玫瑰的花盆,在原来长老苋菜的位置,又长出一株苋菜来了,而且又长到一米以上,根部比拇指略小一点儿,乍一看,简直就是原来那株死而复生。
你心里想,这一株,无论如何不能糟蹋了。
甘蔗
在岭南,春节将近,经常见到人们拿着一根甘蔗回家,细细的,带着根和土,留着长叶,不像是为着吃。
见得多了,你忍不住要打听一下——
“请问,这甘蔗做什么用的?”
“送灶神呀,过小年那天,灶神要上天说好话。把甘蔗放在灶边,灶神就沿着甘蔗往上爬,爬到天上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
小山
那座小山,在街边一排房子背后,另一边挨着大学。
你从大学那边进去,上山先是有水泥路,到一处开了平地建着临时板房的地方,水泥路没有了,变成泥路。水泥路绕山而上,草木葳蕤,可闻鸟鸣。泥路两旁乔木阴翳,鸟鸣就更多了,那是一种热闹的寂静。
再往上走,道旁长着木瓜,果实累累,且开着花。还有芭蕉,叶片宽大碧绿,结着果实。这些木瓜和芭蕉,都是长在菜地里,各种蔬菜瞧着多亲切啊。
继续往山深处行,眼前又是一处菜园,小小的,比书房也大不了多少,只种了一畦白菜。当作篱笆的,是一棵倒木,帮忙固定篱笆桩的绳索就系在倒木翘起的树根上。不知是谁开的小小菜园,在这儿干活,真有置身世外的感觉。
无名
看到不认识的植物,你总是好奇,要用手机软件认一认。
其实发现一株好看的植物,跟在街上见到一个好看的人,那是一样的。在那么短暂的遇见里,获得一个美丽的印象,就足够了。不必知道姓名,更不必打听身世。
无名,天地之始。万事万物,刚刚开始,没有名目,那是至纯至洁的状态,有一种蒙昧的庄严。
作者:小河丁丁
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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