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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半起床,并未像前几天一样,看到东湖上空瑰丽的朝霞。窗外蒙蒙晨色,天光破晓,密云未雨,阴晴难定。身为公务员的妻子,初六值班,初七、初八、初九、初十上班,眼镜、口罩、手套,自备早餐、中饭,用一个小喷壶盛酒精消毒液,开报备过的车出门,今天是初十一,立春,武汉围城的第十三天。我请她带我出门,稍稍绕路,去看一眼街景,看一眼梅园,然后再返回小区的超市买点菜。
环卫工人出动扫地车、洒水车,在清理其实干干净净的街道,大哥大姐们辛苦了,了不起。红绿灯依旧争分夺秒在各处路口跳动,指挥着寥寥无几的车辆,那些握住方向盘,赶往超市、医院、交通、公安、物资保障等系统工作的人,了不起。梨园医院的急诊科亮着灯,并不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唉。渔光小路上东湖绿道停车场,之前清早去东湖跑步,我也会将车停在其上的东南角,今天电子屏显示出来,还有999个停车位——这可能就是它全部车位的数字。一位老者扯着一条金毛在散步,老者口罩手套,带风帽的羽绒衣,狗无知无畏,不知道飞沫、粪口、气溶胶,也不知道接触传播,闻东嗅西,在去年迎军运会新栽的银杏树、栾树边弯腿尿尿,标记它的主权,这大概也是它每天非常珍贵的出门放风的几十分钟。由二环线转入东湖湖底隧道,我也想到了昨天晚上刷出的微博视频,一头野猪由二环线跑上二桥,奋蹄扬鬃,黑旋风一般,由武昌过长江到汉口,它再向前,可就是大名鼎鼎的华南海鲜市场与金银潭医院啊,它出自东湖中的植物园?森林公园?磨山?南望山?喻家山?珞珈山?桂子山?王小波在天有灵,来,为它点个赞。
东湖隧道四年前开放,簇簇新,灯火明亮,孤单一辆车穿行其中,好像是星舰在宽广宇宙,是有科幻感的——对,这个烟火味重的城市,第一次将科幻感与烟火味交会在一起。隧道之上,是东湖中间的“之”字形水杉路,通向磨山等三座山岭,磨山是东湖的心,“之”字路则是东湖的魂,在上面跑步,十公里,七八座拱桥上上下下,颇有一点道家内丹里运转河车的感觉。路边的数千株水杉树,每一棵都有合抱粗细,来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恩施州利川县,水杉树被发现并人工培育种子,头两批新苗即移种至此。围绕着“心”“魂”,是而今东湖绿道串连起来的诸花园,梅花、樱花、海棠、牡丹、郁金香、荷花,会在随后的春夏次第开放。以我的兴趣,是梅花第一,海棠第二,牡丹第三,荷花第四,樱花第五,郁金香可看可不看。
梅园去得最多。我大学毕业后留在武汉,工作二十余年,每年春节都会去——过年的几天假,大概就是除夕在家做年饭、看春晚,初一早上回乡下拜年,中午返武汉,乘下午火车到广西南宁看望父母,初五六回来,梅园里逛逛,拍拍照片。待假期余额用尽,一年之计,春天也就起头了。春季之外,其他的时节得闲,由磨山上螺丝壳一般曲折的柏油路散步下来,也会走进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梅园。枝叶丰满的梅树的确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梅园迷宫般的林阴道多幽静,后面的松林多美妙,那里的一二百棵马尾松,与磨山山道上的几十棵,可能是这个城市最好看的松树,矫矫龙姿,片片鳞甲,隐隐松涛,好像是由苏轼夜游的那个承天寺里搬运过来的。有一年,我不知道什么因缘,随喜过一次茶友会,会饮的地点,是在塘陂上的竹林,我就想,要是由我来主持,说不定会移师到明月朗照的青松间,隐士们做不成竹林七贤,也来做做五大夫试试?只是松脂的气味,可能会夺走他们特别珍视的生普洱白茶大红袍猴魁之类的奇香吧。
至于梅园绽放的梅花,自然是好看的。腊月的尾巴上,来看腊梅,正月之初,来看早梅,最近几年,气候暖,多半元宵节稍后就会达到极盛,所以元宵节来看梅园,车会一直堵到东湖路这边,翠柳街,黄鹂路,湖北日报社的门口。晚一点,到正月的结束,二月二,龙抬头,再来恶补的话,大概就是花褪残红青梅微微的梅落了。有一次,我就是这个时候,又遇上倒春寒,天快擦黑,细雨斜斜,风吹得黑伞都撑不住,好在穿的是有风帽的外套,索性闭了伞,撞进园,狂风将枝头的梅花搅到半空,漫天花雨,又贴到头脸,好像是泅游在诸色花瓣的海洋里,出来的时候,天黑了,门卫见园里无人,早早锁了门,求他半天,才放出来。所以,你们看,初十来梅园,是恰恰好,不迟,也不早,不是含苞欲放的沉默,也不是火力全开的热烈,不同品种的梅树开了六七成,一棵树上的花枝,开了六七分,一朵梅花的花瓣,也只打开了六七成。这六七分的“机”,就是下个月将要上市的恩施玉露“明前茶”的“机”啊,老子讲的,“冲气以为和”。
得到初十前后的闲暇,恰逢周末,又天公作美的话,我们就可以去梅园探梅。所谓天公作美,就是太阳早早升起来,天空湛蓝,手机里预告的PM2.5的数目字在50以内,北风转换成东风,微微吹拂着湖边柳眼点点的垂柳,吹皱湖面的碧水,留在东湖里过冬的红嘴鸥都比平时游得快,因为湖水已经不再冰它们被东湖的鱼虾养得肥胖的屁股。排队买好其实很贵的门票,排队进入门禁,绕过俗不可耐的照壁,就可以放眼平缓起伏的土坡塘陂之上的胜景:万千株梅花固然是矫若游龙,花树下的万千游客,说是翩若惊鸿,好像不太对,由惊鸿降格成放出鸭舍的难免会光顾周黑鸭的鸭子,好像也不对。这样的人流,大概就是三月初武汉大学樱花道上看樱花的人流,五一十一江汉路步行街上逛街的人流,寒假第一天地铁光谷广场站回家的大学生的人流,新年里东湖公园里举着手机仰着头看灯会的人流。脸色与花色交织在一起,汗味与花香交织在一起,五颜六色的衣裳与梅树交织在一起,花海即是人海。这种热闹鲁迅同学不喜欢的,他老人家嘲讽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去瞻仰彼国的国粹,东京郊区樱花烂漫,绯红如轻云。但是也不一定啊,如果回到自己的家国,在一个和平的盛世,在平安喜乐的市民们中间,大先生说不定,也会纡尊降贵,不,他本来就不讲究尊,不讲究贵,来与我们咸与探梅,与民同乐,说不定,他还要发扬他爱照相爱臭美的天性,用华为P30手机,照出好几个G的美照去和他的广平兄分享呢。
而且,梅花也不止是“绯红如轻云”。红梅的冷艳,再多一分,大概是杏花,杏花再多一分,大概就近乎于桃花了;白梅的玉润,也排在苍白的樱花与小家碧玉的梨花之间;绿梅的淡雅,模仿的正是柳眼与榆钱乍现时的一泡绿意,再往前,就是浅绿,就是翠绿,就是苍绿;黄梅莹莹鹅黄,也没有掉进油菜花铺天盖地蜜蜂嗡嗡营营的恶趣味里。
梅园经营既久,好处不仅在千万株的总数上面。全国、全世界的梅树的品目被搜罗过来,仔细查看标签,会发现此处实则也是梅树的一个博物馆,品种之外,树龄也在二三百年到最近数年之间滑动,老少大小,正如同汪曾祺所说“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聚散错落,同一性与差异性相运作。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不同品种的梅花,经过数代园丁的培植,荟萃于此,梅园亦有自己的“结构性”与“流动性”唉,也在与川流不息的人潮进行对话,产生出“主体间性”,去年今日此园中,人面梅花也算是互相生发了。妻子有时候与我翻检儿子的照片,由坐在婴儿车里的婴孩,到牙牙学语的童子,到蹬着遛冰鞋满园飞奔的顽童,到背着双肩包香菱吟诗一般找作文素材的少年,到而今修长挺拔的青年,他在梅园留下了很多照片,我与妻子也在各自的照片里来到白发星星的中年。我相信其他武汉的家庭也是这样吧,不同时代,不同的相机,在梅园的花影里留下他们的图像,留下因时间流逝,刻写在他们身体与面孔上的痕迹,一如时光在满园的梅树上刻下来的曲折而坚韧的线条。全祖望《梅花岭记》,赞扬州城外梅花岭上“梅花如雪,芳香不染”,根柢在一个“烈”字。我们武汉梅园中的梅花,这一股刚烈之气,也是有的,只是在承平的年代,为人间的烟火气味染着,大概也有稍稍的纠偏,正在回到冲和吧。
十几分钟,自东湖隧道的磨山出口出来,由鲁磨路掉头,经过小李村、磨山茶园、樱园,再向前,便是东湖之滨的梅园。薄阴的晨光里,四五位环卫工人戴口罩打扫园林庭院,寂静无声,保安立在岗亭内,东湖边的几间自动售货亭布列种种零食饮料,电子屏依旧光芒闪烁,等候着来用支付宝扫码的旅客,东湖码头上的串串彩灯,也没有熄灭,只是从前各处满满当当的停车场里,没有看见一辆车,人流如织的磨山道、东湖道上,也没有一个人。此番景象,好像是《西游记》里黄风岭的黄风怪吹出漫天的黄风,将早起来东湖走路、跑步,游赏春色的市民,连人带车,刚刚吹走。恐怕也只有环卫工人,他们的小黄车,还有其他继续埋头工作的人们,吃到了灵吉菩萨的“定风丹”。妻子将车停在路边,她不介意扮作八戒的话,我也很想学悟空的“抓风”之术,由车门外抓一点“风尾”来闻闻,看看这风是不是虎风,是不是怪风,有何蹊跷。戴好口罩,推开车门,我说服妻子在驾驶座上等我,再十分钟,我就上车。
梅园的入口自然是封闭起来了,贴出的通知,说明1月24日即关门谢客,24日是除夕夜,围城的第二天。我向右沿着雕花窗的围墙走,一直走沿湖路上被铁锁锁住的一个铁门。围墙内腊梅怒放,其他一块块梅田开始发动,也只能隐隐看到花林松院了。这大概是梅园建成近七十年以来,唯一没有游客的几周吧,“一枝梅”馆中小湖上的那一群大白鹅,东南边妙香国池塘中的红嘴鸥,它们会发现,已接替成为梅园短暂的主人。满园春色关不住,除了色之外,关不住的,更有气味。我隔着铁门上生长铁锈的钢筋与铁链,隔着口罩,深吸了一口气,令之沉浸入我尚健康的肺腑,用力呼出来,稍稍滞留在温热而潮湿的口罩之中,一呼一吸,充溢着梅花的芳香,清凛,刚烈,如同茫茫雪地上的朝霞。这绝不是黄风怪的“腥风”。
离妻子给我放风的时间,尚有五分钟,我去湖边的石岸上,对着东湖拍了几张照片。东湖在新年第一缕东南风的吹拂之下,中间堤林拱桥,斗折蛇行,堤林两侧片片缬纹,浩渺清波,湖上就是武汉高耸低回、远近不一的建筑群。我所站立的石岸,是各种画册与影集里,大家最常用的拍摄武汉的位置,近乎VR的视角,朝北,自西往东,大概有270度的视野。左边起首是掩映在南望山与喻家山之间的光谷,那条盘旋在光谷广场之上的“龙灯”,其实是好看的。往右,是黛眉一般的珞珈山——这个美妙的名字,是闻一多1928年来武汉大学执教时改定的,1938年武汉会战,诸军政首长,也办公居住在山中,山后诸大学的学府,琅琅书声,弦歌不绝。往右,是水果湖省府的办公区,水果湖是东湖的一个小内湖,湖中的汉秀剧场,武汉的“小红帽”,轻盈地浮在水波上。往右,是中南医院,门前的两行梧桐树极美。往右,是东湖宾馆,的确有藏龙卧虎的气势。往右,是收藏有越王勾践剑与曾侯乙编钟的省博物馆,石家河的陶器、盘龙城的青铜器、梁庄王墓的金器,也非常好看。往右,是东湖公园,公园最美的地方,是杨柳龙钟婆娑的“老鼠尾”,也就是当年周苍柏先生治“海光农圃”的地方。往右,是红钢城,武钢的烟囱林,今天它吐出的白烟,并不让人心乱。往右,是武汉高铁站,曾经获得“鲁班奖”的高铁站,2012年“全球最美的建筑”,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展翅徐徐憩下的黄鹤。如果是晴朗的春晨,朝阳就会在高铁站稍稍偏东南的东湖的波光里升起来,黄昏时分,在东湖宾馆之后,远远的正在建设中的城中第一高楼“绿地中心大厦”的旁边嵌落下去。
东湖岸边往上延伸开去,就是东湖开发区、洪山区、武昌区、青山区的千百街道与社区,以自西向东的蛇山为脊线,文教卫,科研院所,高校林立,有辛亥革命首义的旧地,有昙华林街区的文艺范,有宝通寺与长春观的晨钟暮鼓,有户部巷挥汗如雨、热气腾腾的小吃,有几经兴废的黄鹤楼,黄鹤楼上,可俯看长江自西南流向东北——对,武昌,就是江南开始的地方。经由长江大桥、长江二桥、白沙洲大桥、鹦鹉洲大桥、二七大桥、天兴洲大桥或者长江隧道、公铁隧道,穿越过浩浩汤汤江水澄黄的长江,对面就是武汉三镇中的江北两镇,自云梦古泽化身而来的江汉平原中流出汉水,长江的第一支流,将江北分成汉水之西的汉阳与汉水之东的汉口。俞伯牙与钟子期的汉阳,高山流水遇知音,岳武穆的汉阳,苍苍横翠微,龟山上高高的电视塔,归元寺,汉阳造,沌口新区,看足球赛的球场,可以听歌剧与交响乐的琴台大剧院。张之洞的汉口,由张公堤保护下的蒹葭沼泽里出现的天下名镇,它的内核,是英法德俄日列国先后来建的租界,殖民者殊异的格调,今天还依稀可以辨认。租界美轮美奂的老房子之外,我还特别喜欢一处民国的建筑,是日租界东边黄浦路上的古德寺,由上世纪一二十年代,隆希与昌宏两位法师主持建造,以印度那烂陀寺为蓝本,将古希腊、伊斯兰、哥特式、中国风格综合起来,筑起的精美丛林。1911年秋冬,阳夏保卫战发生,清军与革命军即大战于此,然后转入汉口的街巷,进行残酷的巷战,革命军牺牲4000余人,部分即被古德寺的前身,古德茅蓬的僧人掩埋在寺后的菜地中。古德寺离华南海鲜市场大概是两公里。
当日为中国转向现代化,寻求现代性,以湘鄂两省青年子弟为主的革命军,与清军血腥巷战的武汉三镇,两千年之前,屈原也来过。“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这是三闾大夫在《涉江》中的诗句,也是在冬天里。我眼前的这片东湖,大概就是鄂渚中的一块吧,从前它也是长江的故道,我们的城市,其实是在江底拔地而起的。我猜屈子大概是行舟汉水,来到汉口,进入长江,准备换船西南逆水,前往洞庭湖,由洞庭湖上溯沅江,去往“汪渚”与“辰阳”的。今天东湖公园里,建行吟阁怀念他,并没有错。一千年前,苏子放舟在赤壁之下,“西望夏口,东望武昌”,他在下游的黄州,向西望的夏口,即是当下的武汉,向东望的武昌,即当下的鄂州,并不远。由此次疫情了解湖北的诸位已经知道,黄州、鄂州、武汉,事实上已经同城化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子的赤壁问答,宇宙之悟,突破时间与空间之维,持留生命个体与他者所共享的“造物者之无尽藏”,我觉得是对屈子“鄂渚反顾”发出“天问”的超越,我们是可以通过自己的主动作为,重返日常生活,来把握存在的意义的。我想海德格尔也好,德里达也好,可能会同意苏轼的这个“后现代性”的领悟。
扯远了,我还有两三分钟的放风时间,我要戴着我还残存着梅花香气的口罩,回到妻子的车上去,黄风怪并没有离开,定风丹也没有被大师兄由灵吉菩萨那里领回来。妻子将车停在“绿水青山驿站”的旁边,驿站之下,是荷花园,“三月三,藕出簪”,枯荷残梗下,应该马上就会发出新的苗裔吧。这个荷花园与相关的研究机构,在全国都很有名,上世纪八十年代,武汉市府票选市花,在荷花与梅花中颇费踌躇,荷花不错的,遍布在我们的湖沼里,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屈子行吟时,手里说不定就持着它。没有满塘的莲藕,又哪来武汉的名菜排骨藕汤。后来还是梅花胜出了。我去查扬州的市花,也是八十年代,先选了琼花,后来又补上了芍药,唉。这一回疫情过去,我们再去蛇山上,龟山上,黄鹤楼下,古琴台,行吟阁,古德寺的庭院,珞珈山,火神山,雷神山,多种一点梅花吧。
什么时候疫情能结束呢?李白有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希望借他的吉言,最后一位病人,能够在五月与可敬可爱的医生护士们作别,重返到无尽藏的日常生活里,好好吃一顿,睡一觉,“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家)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我们经过了冬天绪风里的“反顾”,也能够去彻底反省如何建设一个后现代性的城市,包容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声音,包容微笑,也包容血泪,包容幸福,也包容病痛,包容生,也包容死。这个充满了风险与希望、光荣与梦想、尊严与牺牲的伟大城市,不是东方的芝加哥、威尼斯、底特律——这个地方是武汉,江汉朝宗,西边云梦泽,东边大别山,中国的肺腑,人类的名城。这是痛苦的反思,会比屈子与东坡更痛苦,会是另外一次自我的首义,城市的革新。不要辜负死者——是他们血泪中的挣扎,让我们能够苟活下去,是祖国伸手将我们由没顶的深渊里扯了出来,也不要忘记世界的援助。记住这些让我们慌乱、笨拙、恐惧、无助、痛苦、绝望、崩溃,失去体面与尊严的寒夜,记住我们的哭泣与哀号,记住空荡荡的街道、匆匆往回的救护车、昏黄街灯下的装尸袋。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妻子重新发动车,她赶着到社区去,好在不堵车,不会迟到。我的目标是小区的中百超市,这一回我来得早,说不定可以买到红菜薹和小白菜?依靠这十分钟的放风,这一口梅花的真气,中百超市的售货大姐们售卖的食物,再自我隔离一二周,说不定,城就开了,春天就来了,还能赶得上梅园的尾声,海棠、樱花与牡丹全盛的春光。
2020,02,13,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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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舒飞廉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