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维和部队每次排污,都要由至少一个快反小组进行护送 。
排污虽然算不上任务,但却是目前各种活动中最危险的一项。排污就是将分队产生的生活废水及垃圾物定期排放到联马团指定的垃圾场,一般每周要排污两三次。
说它最危险,是因为那个垃圾场是在距离营区大约15公里的沙漠深处,那里经常有恐怖分子活动。前期参与排污的官兵都说,那里太瘆得慌了,如果采取偷袭的话,成功概率太大了。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让特战出身的官兵有如此感受,我非常好奇。今天早上交班会刚开完,我就提上相机跟随排污车上路了,我要亲自体验一下排污之旅。
我坐在后勤官周长春驾驶的排污车上,前面有一辆步战车开路,后面还有一辆排污车和一辆垃圾车。按预先计划,我们走到2号路9号点位置时,另一辆步战车将从机场方向赶来支援,加强车队尾部防御力量。
路上,周长春说:“上次排污,灌木丛中突然来了三辆武装皮卡,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立刻提高警惕,准备战斗。后来,皮卡停在沙岗上,武装人员注视着我们。大约10分钟后,他们消失在灌木丛中,只留下飞扬的尘土和惊魂未定的我们。”
▲马里当地武装人员
大约15分钟后,我们抵达9号点,接应的步战车已经守候在那里。我们从通向首都巴马科方向的柏油路下来,顺着沙土路,向沙漠深处开进。沙土松软,前车扬起的尘土几乎形成一个大面积扬尘区,将后车全部遮蔽。路上是被车辗轧过的车辙,很深,隆起的沙土时不时地把车底盘磨得嘎嘎作响。起初,路边还有些一米高的小型植被,转过几道弯之后,小型植被被较为高大的针叶树所取代。不远处的沙丘上有两只黑色的秃鹰,它们的模样让我想起了1993年苏丹大饥荒时摄影师凯文·卡特表现整个非洲大陆绝望的那张照片。我相信很多人都记得那张照片,那是一只秃鹰紧紧盯着一个赤裸上身的小女孩,等待她死亡后啄食。
越往沙漠深处走,我越能理解战友们的感受。这样的地形是打伏击战得天独厚的条件,既便于隐蔽攻击又便于迅速撤退,地雷设伏更是难以发现。打完伏击后,驾驶摩托车向沙漠深处逃窜,连追都无处可追。有些羊和骆驼在树丛中游荡,用他们灵巧的舌尖卷食着荆棘间的小叶。非洲的单峰驼原本就很细瘦,而缺食少水的马里令它们瘦得更为夸张。
见此情景,我们只好加速行驶,以便速战速决。大约又过了15分钟,我们抵达了联马团指定的排污垃圾场。那是一块较为开阔的场地,有一个水泥硬化的大型垃圾坑,用于存放固体垃圾,垃圾坑边有一对成年男女和几十个孩子,在寻找可以食用和使用的东西。
▲官兵们看到孩子抢食垃圾中的食物后,心情很复杂很难过,所以有些维和士兵将饼干攒下来分给孩子们。
即便是对食物充满了渴望,但是这些孩子并不贪婪。有一个小男孩,光着屁股,抓起几个腐烂的橙子,然后把多余的分给其他小朋友,自己留下一个。那个橙子几乎烂掉了80%,但他的笑容却是百分百的满足,似乎手里拿的是完美的礼物。有些孩子直接在垃圾坑里吃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因为我完全分辨不出来是不是食物。吃坏了怎么办?我该阻止呢,还是纵容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无论大人孩子,联马团的废弃垃圾就是他们的食物来源。
战士们的感受和我一样,对他们很同情,因此每次出来排污,他们都把平时攒下的一些牛奶、饼干、咖啡、水果等食物藏在衣服里,偷偷带来。其实按要求这是不允许的,领导们担心百姓吃坏肚子,生病或是死亡,进而引发军民纠纷。因此,指挥部在我们抵达之初就定下规矩,不准私自赠送当地百姓任何东西,但仍然阻止不了部分战士的怜悯之情。
不远处垃圾坑边上的那对夫妇静静地坐着,看着这一切,习以为常。这附近根本没有房屋建筑,他们的家在哪里呢?他们的家或许是某棵树下的一个小窝棚,也或许连窝棚都没有,沙漠为床天为盖,垃圾坑就是他们的家园,每天来这里觅食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
我实在不忍看下去,我终于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车队急速赶回营区,垃圾坑消失在沙尘中,我们也消失在孩子们的视线里。从那天开始,我会将吃不完的、不易变质的食物攒起来,让排污的战士带给那些孩子。这些食物对于我只是节约,对于他们则是充饥,是救命。
▲本文摘自《弹在膛上:一个维和士兵的战地纪实》,杨华文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年出版,定价:45.00元。
作者:杨华文
编辑:朱自奋
责任编辑:徐坚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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