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张学良(右)与吕正操在美国重逢
在北京西三环边上一个静谧的院落里,吕正操将军穿着一件鲜亮的红毛衣,在宽大明亮的书房里,一边翻看着刚刚出版的回忆录,一边跟前来祝贺自己103岁生日的孩子们聊着自己的往事,就像我们生活中最常见的那些平凡的老父亲一样。
身体健壮,举止灵便,谈吐风趣,思路清晰,毫无龙钟之态。从老将军那看似平淡的谈吐中,从他家书架上摆放着的那座“毛泽东号”火车头模型,以及墙上挂着的张学良、董必武等人的手书中,我读到了这位老人在整整一个世纪的生活中所蕴含的传奇人生。
从小立志精忠报国 抗日名将威震华夏
1905年1月4日,在日俄战争的炮火中,吕正操出生在辽宁省海城县唐王山后村。将军回忆说:“母亲生我的时候,为了免遭不测,把我藏到柴草垛里。上了4年小学后,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铅笔也买不起,我只好回家看牛、种地,后来又到小店铺当了学徒工……”
1922年,17岁的吕正操怀着强烈的报国之志参加了东北军,走出了实现梦想的第一步。他说:“我在少年时代,就目睹了日本侵略者对家乡人民的压榨与杀戮,从心里痛恨日本鬼子。入学时,老师给我起了个学名,叫‘正言’,后来我自己改成了‘正操’,意思是等操练好了本领就去打日本侵略者。”
吕正操参加的是张学良的东北军卫队旅。由于念过书,又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在第二年冬天,他就被张学良推荐考入了东北讲武堂深造。1925年毕业后,他当上了张学良的少校副官、秘书、同泽俱乐部干事。直到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吕正操一直在张学良身边任职。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时,吕正操是张公馆的一名内勤,与应邀前来西安共商大计的中共代表罗瑞卿、许建国等人常有接触。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吕正操到国民党53军任团长,被中共中央北方局吸收为中共党员。
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日本全面侵华。吕正操率部于1937年10月14日在冀中平原脱离国民党军队,改称“人民自卫军”,在冀中平原树起了共产党抗日武装的大旗。
“那是一个秋夜,天空晴朗,月光照耀着大地,我们踏着皎洁的月光,走上了抗日征途。”时至今日,老将军回忆起当年那个历史性的夜晚,仍激动不已。
从此,吕正操就率部驰骋在冀中平原上,写出了平原抗战中一段又一段传奇的历史。他率领冀中军民在反“扫荡”和反“蚕食”斗争中,创造了平原游击战争史上辉煌的一页。这些事迹在新中国成立后有的被搬上了银幕或舞台,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以及京剧《平原作战》等,都为这一时期的真实斗争作了艺术上的诠释。在白洋淀地区,吕正操还发动组织了水上游击队雁翎队。毛泽东曾表扬他们是“坚持平原游击战争的模范,坚持人民武装斗争的模范”。
在残酷而激烈的战斗环境中,吕正操沉着、果敢,表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成为冀中老百姓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吕正操这个名字,曾令日本侵略者胆战心惊,闻风丧胆。老将军回忆说,直到自己调到晋绥军区任司令员时,还看到日本人的报道,称他们已经活捉了吕正操。
1944年冬天,吕正操作为中共“七大”代表到了延安,见到了毛主席。
那天,毛主席一见到他就笑着说:你给我的信我看了,“就是你那个签字为难了我,猜了半天,最后才认出是吕正操”。毛主席问他:“干嘛要把三个字连成一个字呢?”吕正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两天后,毛主席派人用车将吕正操和林枫接到枣园吃晚饭,他们边吃边谈一直到深夜。告辞时,毛主席还端着蜡烛为他们照明,一直送他们走下山坡上了汽车。
不久,在党的“七大”上,吕正操被选为候补中央委员。
在抗日战争艰苦的岁月里,吕正操在冀中战斗生活了10年,他的队伍和当地老百姓结下了深厚的军民鱼水情。老百姓视他和他领导的八路军如亲人,他和他领导的八路军指战员也一直把那里看作是自己的第二故乡,至今听到冀中的乡音,仍感到格外亲切。
“西安事变”惜别将军 耄耋之年才得重逢
说起与张学良的离别,吕正操至今记忆犹新:“西安事变时,我的任务就是保卫张公馆和随时掌握情报。不久,周恩来一行12人到达西安,住在张公馆的楼下。25日下午,张学良身着戎装来到我的住处,说他要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3天后就可返回。当时我就判断蒋介石绝不可能放他回来,劝他不要去,但张学良执意要去,说有宋子文、宋美龄和蒋介石的顾问端纳担保没问题。张学良还非常讲义气地对我说,要好汉做事好汉当嘛。”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后,周恩来和邓颖超就一直关注着吕正操,并指定他做张学良的联系人。50多年来,吕正操和张学良一直保持着联系。张的一封信件吕正操一直保存至今。
1991年初夏,在张学良90大寿前,邓颖超指派吕正操前往美国探望张学良。
当年5月29日,两位耄耋老人在纽约重逢。吕正操当即奉上了祝贺张学良生日的礼物,一件是张学良喜爱的《中国京剧大全》,另一件是新采制的湖南碧螺春茶,还有大书法家启功手书的贺幛,上面书录了张学良视为座右铭的诗句:“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
谈话间,张学良笑着问道:“你当年有个外号,叫‘地老鼠’,你还记得吗?”吕正操解释说:“那是指地道战,是老百姓发明打鬼子用的。”张学良又说:“我现在信上帝。”这时,吕正操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也迷信,就是迷信老百姓,迷信人民。蒋介石不也信上帝吗,结果800万军队也被打垮了。”张学良感慨道:“还是得民者昌啊!”
在5月30日第二次见面时,吕正操向张学良递交了邓颖超给他的亲笔信,并转达了中共领导人对他的问候。
5月31日和6月1日两个晚上,旅美华侨先后为张学良举行祝寿宴会。吕正操送的贺幛悬挂在宴会大厅内最显眼的地方,这就正式向外界透露了吕正操赴美为张祝寿的消息。
6月4日,应张学良的邀请,吕正操与他再次会面,地点是在中国驻美国大使李道豫的官邸。张学良给吕正操带来了一包台湾产的凤梨酥。交谈中,吕正操向他介绍了中国共产党实行“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的政策,张学良表示愿意在有生之年为祖国和平统一尽一份力量。说着,张学良从身边拿出一幅刚写的条幅:“孽子孤臣一稚儒,填膺大义抗强胡。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谒延平词旧作,书赠正操学弟正,九十老人毅庵(张学良的号)书。”张学良说:“我虽然90多岁了,但是天假之年,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作为一名中国人,我愿意为中国出力。”
“最喜夕阳无限好 人生难得老来忙”
“我这一辈子主要干的就是打日本、管铁路、打网球3件事。”回顾百年人生,老将军只用了这样轻描淡写的几个字。
吕老将军至今还保留着中国网球协会主席的头衔。说起这个头衔,老将军深有感慨地说:“在东北军时,张学良打网球,我也跟着他练,就这样,一直打到了90岁。后来实在打不动了就去给人家发奖。”老将军还说,“我这个爱好在战争中也没有停止过;在冀中抗战时,只要战况一有缓和,我就让战士在麦场的空地上画上线,拉起球网打上两局。”
提起打网球,那是老将军最开心、最感荣耀的事了。看看客厅内挂着的前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签名的赠画和1990年国际网联主席签署授予的“最高荣誉奖章”,便知道老将军在中国网坛上的地位了;书房内挂着的那张打网球的照片,是上世纪80年代老将军参加全国老年网球比赛夺冠时的精彩瞬间。
说起网球,老将军回忆说,上世纪50年代北京的网球场很少,会打网球的人也不太多。于是他就请来了民主党派领导人余心清和老教练们一起打。为了组建中国网球队,吕老一直催问贺龙元帅:“什么时候成立国家网球队呢?建设场馆要钱我们没有,要人要物我们还是有办法的。”后来,他又找到同样爱好打网球的万里,与他们共同修建了北京最早的先农坛和体委训练局网球馆。
先前老将军打球基本是在星期天和下班后,几位老同志凭胜负轮番上场,有时一打就忘记了吃饭。吕老的儿子吕彤欣回忆说:“有时,我和妈妈在家里左等右等,我都快饿死了,可爸爸去打球还不回来!”
吕老打网球的趣事还真不少呢。因为海内外很多人都知道他爱好网球,所以往往都送他球作为礼品或纪念品。吕老也不知道自己送出去过多少网球拍,凡是和他打过球的党和国家以及各省市领导人或陪练者,几乎都收到过他送的球拍。多年来,无论是在他乘坐的火车车厢里,还是汽车的后备箱里,总少不了网球拍和运动服;他外出视察之余,总要和当地领导人、运动员和教练员打一会儿球。如果当地没有网球馆,他还会不客气地批评几句:“怎么这么落后,这是个体现文明程度的体育运动,少搞点宴会不就能建个场地了吗!”
为此,北京国际网球中心还专门为吕老留了一个办公室,因为他说过:“我这个主席不能光挂个名字,而且我这个主席要一直当下去!”老将军打球一直打到了90岁,才在医生和家人的再三劝阻下挂拍。
除了网球外,吕正操关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在他的书架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经典著作、《毛泽东选集》《中国事典》《中国大百科全书》《资治通鉴》《朱光潜全集》等书籍赫然在目。沙发旁边也放着《贾平凹中短篇小说集》和《子夜》等图书。他说,他买书的目的是为了读,而不是收藏。当有人送给他精致的名著收藏本时,他一般是转送给图书馆。如今,尽管他已经103岁了,但记忆力很好,很多历史事件甚至连它们发生的年月日也都能准确地说出来。他还曾和研究比较文学的女儿一起探讨莎士比亚的作品。
总之,“读书,打桥牌,打网球,这是吕正操晚年保持体力、脑力的三个有力招数。”老伴刘沙透露出了吕老的养老之道。
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和平时期,每当吕正操思潮奔涌的时候,他的笔端就会流泻出一行又一行优美的诗句。他最欣赏曹操、杜甫、白居易、陆游的诗以及古乐府诗。说话间,他用低深的声音吟诵起了曹操的名篇《神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摘编自《世纪风采》2008年 第五期
作者:黄进琪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张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