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用昆曲表现一部家喻户晓的现代经典,为古老的艺术打开了一扇面向未来的窗。(上海昆剧团供图)
本报记者 张祯希
改编自鲁迅同名小说的实验昆曲《伤逝》日前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演。这部脱掉传统戏服,用昆白念出“我爱你”的“话剧范儿”昆曲作品,是如此与众不同,起初现场时有窃窃私语和零星笑声,随着涓生与子君从热烈到磨灭的情感走向被原汁原味的昆曲唱段娓娓道来,观众的情绪逐渐沉入了对时代中人物命运的思考。全剧在涓生的忏悔中进入高潮,涓生一句“不爱”将子君逼上了绝路,末尾他诘问观众:“我做错了吗?”小剧场的优势在这一刻表现得最为明显———现代戏剧意义上的“残酷”效果以及观众与演员的“互观”效应被体现出来。
由上海昆剧团排演的《伤逝》2003年便登上舞台与观众见面,而那时全国昆剧团所排演的现代戏总共不到20台。在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戏剧评论家戴平看来,“昆曲能不能演现代戏”这一命题困扰业界多时,而从经历了13年时间检验的《伤逝》来看,只要找对了合适的剧本与表现形式,路,是走得通的。
理想之爱幻灭所折射的成长顿悟古今相通
《伤逝》开始排练时,一位老戏曲艺术家从排练厅路过,暮然听到“涓生”与“子君”唱出一套规规整整的“滚绣球”,老前辈听愣了,怎么这出“老戏”这么耳生?原来《伤逝》虽是描摹现代人的新编戏,曲牌选择却非常传统。跳出古典文本,观照现代人的情感困境,却没有丢掉昆曲曲牌中特有的文学性与细腻感,让《伤逝》首度上演后,就摆脱了早先对其“丢掉昆味,直奔话剧而去”的质疑。
鲁迅的《伤逝》用第一人称的视角与意识流的手法,通过一段由于无法“时时更新,生长,创造”而最终走向分崩离析的爱情悲剧,展现了特定年代背景下,青年知识分子的心理蜕变与始终无法摆脱的精神困境。昆曲演员吴双是将小说《伤逝》改编成昆曲的提议者,在他看来,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设置符合昆曲一生、一旦的格局,而那份微妙的情感发展过程,对于不擅长展现复杂情节,注重抒情性的昆曲而言,本就十分对味。在舞台上,鲁迅的文学底本被进一步聚焦,焦点最终落定到古今相通的“爱的困境”上。“昔时烟柳,又故地重游,怎堪回首……”故事由涓生的故地重游开始,他与子君昔日一幕幕片段以回忆的方式上演,现在与过去在舞台上不断交织。
为了增加戏曲的表现力,昆曲《伤逝》对原文本进行了拓展。小说里笔墨不多的房东太太,戏份吃重。她并无歹心却势利肤浅,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亦是子君与涓生所要对抗的时代的一个缩影,同时也成了激发涓生已逝回忆的串场式人物。剧中亦有位只活在台词里未曾露面的房东先生,房东夫妇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结合,最终也落得“相看两厌”的结局,这亦成为涓生与子君婚姻生活的一重残酷对照。主人公最终还是败给了生活,才明白自己自始至终都只是原本想要抵御的世界的一部分。这份理想之爱幻灭所折射的成长顿悟与失败感,其实是古今相通的。
《一捧雪》《桃花扇》诞生之初也是“现代戏”
随着一大批新作品的亮相,现下小剧场实验戏曲已然成风,而当年《伤逝》的诞生却多少有点“逆势而行”的意味。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之后的一段时间,业界推崇“原汁原味”的昆曲,《伤逝》 聚焦当代人情感困惑,脱掉了水袖、厚底靴,昆白、普通话并用,这在当时无疑是先锋的,甚至有点不合时宜。
在编剧张静看来,小剧场戏曲的关键词不在“小”,而是“实验性”,但这份实验性并非为了打破传统,一味标新立异。《伤逝》用到的创新的手法与元素的运用,都是对昆曲艺术形式的一次“变量分析”,探寻昆曲的边界在哪里;新的舞台表达样态对昆曲而言又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
剧中采用了大量话剧常用的舞台意向与过去、现时空交叉的演绎方式。传统戏曲中的“一桌二椅”依旧存在,只是被置换成了符合时代特点的八仙桌与长凳,最日常的生活场最终成了爱情的“生死场”;一条加长围巾成了水袖的替代品,在演员手中演绎或缠绵或纠结的情感,脱下传统戏服,昆曲载歌载舞的特点却没丢;在空场部分,灯光会将坐在半透明纱布后的大提琴演奏者照亮,悠扬的大提琴伴奏声衬出全剧凄婉的氛围……
昆曲《伤逝》呈现的是一场忏悔之旅,故事不断在过去与现在两个维度跳跃。为区隔时空,该剧巧妙地运用昆白与普通话念白切换的方法———在回忆里涓生使用昆白,而回到当下涓生则使用普通话念白。
“昆曲演唱有一整套古老严格的传统程式,特别是它的唱腔舞蹈,而现代戏,必然会触动固有的程式体系,稍有不慎很容易搞得不姓‘昆’。”戴平说,虽说昆曲演现代戏比其他剧种更为困难,但是现代题材并不应成为昆曲的禁区。事实上《一捧雪》《桃花扇》等传承至今的经典戏曲,在当时也是反映社会事件的“现代戏”,故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恰是现代戏的不断涌现,激活了昆曲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