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听苏州人吵相骂,勿可与宁波人讲闲话”,每每谈到宁波方言,一般都会搬出这句话。言下之意,宁波话嘛,不够好听。吴侬软语,宁波话几乎与其传达的调调搭不上边。杨华生滑稽戏《十三人搓麻将》中,“石骨铁硬”的宁波腔贯穿始终。相声大师侯宝林却认为宁波人说话像唱歌,发现了宁波腔的抑扬顿挫后,改编成传统相声《宁波话》。脍炙人口的相声段子引用了“来发米索西都来”(来发,棉纱线拿来),后来就有郝爱民、姜昆的《宁波音乐家》,自此,“来发”家喻户晓。
宁波人自己承认,“石骨铁硬”才算地道宁波腔,因宁波话多数以降调结尾,下沉的尾音多给人生硬、极冲的感觉。读书时,老师用宁波话念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果然要比普通话韵味足,方才知晓宁波腔里保留了大量中古音,相当于唐宋时期“普通话”,故而宁波话多数是以平调来发音,少有抑扬顿挫之感。
虽同是吴语,苏州话“糯”,即使吵架也好听,宁波话“硬”,即使说话也像吵架。小菜场的宁波老太们将这种硬气,发挥得极致,个个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这种腔调有着四明山石的坚硬、山瀑的激昂,更携带三分东海黄鱼骨头的强硬与几分甬江潮涌的气度,说吵架,实在冤枉她们。
宁波人从小到大、一年四季都吃海鲜,连方言也散发鱼香气息:清明三月节,乌贼呒处叠。四月月半潮,黄鱼满船摇。菜花子结龙头,小黄鱼结蓬头。五月十三鳓鱼会,日里勿会夜里会。八月蛏,一根筋;八月鳎,壮如鸭。西风起,蟹脚痒,浪打芦根虾打墙。小黄鱼捉来,大黄鱼叫来,乌贼摇来,带鱼冻来……仿佛从“石骨铁硬”宁波腔里,说出的海鲜会更生猛,“米道”交关赞。
宁波腔中有些词汇特别倔强,不容篡改。宁波人把狗一概称作“黄狗”,不管其毛色是不是黄的;凳子一概称作“矮凳”,不管它高矮,以至有“高矮凳”自相矛盾的叫法。最绝的是,宁波把男孩一律叫作“小顽”,不管他是三四岁还是廿三四岁;把女孩一律叫作“小娘”,只要没出嫁,统统是“小娘”,甚至把雌的梭子蟹叫成“小娘蟹”。如果想活灵活现表达,须附加形容词,于是就出现“大大小顽,坐高高矮凳,抡厚厚薄刀,切石硬年糕,喂黑黑黄狗”这样看似不通、实则妙不可言的宁波金句。
俗话讲:“无绍勿成衙,无宁勿成市”。没有绍兴师爷,就没衙门;没有宁波商人,就没有市面。宁波人会做生意,市井崇商风气浓,连平常日讲闲话,也带这种味道。
譬如,碰着要打交道的人,宁波人欢喜叫其“买主”;相貌漂亮,就是“卖相”好;为人忠厚,叫“实货”;为人滑头,叫“虚货”;人长得胖,叫“双料货”;管闲事就是“管闲账”;理所当然就是“门门账”,弄不清爽呢,就是“一笔糊涂账”;子女听话争气,叫“还债”,反过来唤做“讨债鬼”;很多叫“大笔头”,一点点叫“小数目”,门槛精叫“十三档算盘”;长辈疼爱小孩,不叫疼爱,更不叫欢喜,而是叫做“值钿”……宁波话里头总藏着一本生意经,令人啼笑皆非。
作者:潘瑶菁
编辑:吴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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