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感言]
◆我们随人物一起站到了“起点”上,沿途似乎充满未知,要想探究“大浪淘沙始见金”的奥秘,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历史近一点、再近一点。而事实上,许多创作难题,最终都是从历史的褶皱和缝隙中找到答案的。
◆就在我们的创作开始时,能明显感觉到当今社会,有越来越多的青年想要了解、理解近代革命史。为了回应这股思潮,同时更好地将散点事件有效地聚拢、勾连起来,我们引入了陈启航等几个当代青年的角色,由他们的视角来回溯历史。
◆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恰恰身处在百年前先辈们为之奋斗的“未来”,他们口中的“未来”就是我们的“当下”,站在“两个一百年”的交汇点上,借着镜头和光影去走近其人、其事,既是一次致敬,也是跨越历史的致意。
“从武汉到长沙到安源到铜鼓到文家市到三湾村到井冈山,这一路要经历多少坎坷,才能走出那条今天被公认为对的路,可彼时彼刻的他们是怎样在绝境中摸索前行,咬牙坚持的啊!是的,是他们。我们想建立的是一幅群像,每一个人物都在这段经历中有着自己的诉求,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模拟‘现场还原’,将那些压在历史褶皱中,常常被忽略的细节展开。与所有的创业叙事无二,其实道理很简单,所有的成功都是建立在无数的失败之上的,所有的到达都是相对于中途的偏离与放弃而言的。只是,这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2017年8月,电视剧《秋收起义》播出,有感于这部剧创作中的种种纠结,以及纠结、试错后的种种收获,我写下了这段话。之后不久,我们全力以赴地投入到了电视剧《共产党人刘少奇》的创作中。
尽管已经历过多次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剧的“试炼”,但2020年5月,当我接过《大浪淘沙》的导筒,坦白说,仍是忐忑大于兴奋。
《大浪淘沙》讲述了从1919年五四运动到1945年中共“七大”胜利召开,中国共产党及早期共产党人以救国救民为己任,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26年的时间跨度,历史大事件迭出,出场人物众多,怎样讲清楚在同一时间段,人物的故事和他们之间的关联?如何才能清晰连贯地推进剧情的发展?更何况,贯穿全剧的13位中共“一大”代表,他们之后的人生轨迹迥异,其中不乏偏离甚至背叛了自己最初信仰的人,过去在同类题材作品中,对这些人往往是一带而过,即便是将他们作为“淘尽泥沙始见金”的“泥沙”,来反衬“金”之可贵,“金”之可敬,就创作而言,也仍存在难以拿捏尺度、把握分寸的困扰。必须承认,这种“以人带史”,从而见思想、见精神的创作思路是存在一定难度的。
但时间已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为了在纷繁复杂的历史脉络和人物走向之间找到契合点,并将它落实到一个个具体的戏剧情境中,创作团队与制作出品方迅速达成共识,确定了“当时当刻”的表现原则,即尽可能地将创作者藏在人物背后,让人物说话,让历史说话。正像这部剧的最后一场戏中,“七大”后五大书记在回顾二十四年革命历程时所说的那样,“为什么大家最初从同一个起点出发,而最后的终点和结局却各有不同?”我们正是想通过这部剧,不仅展现人物的命运,也引发观众的思考,那一代共产党人在血雨腥风中,探索出一条符合中国实际的革命之路,既非偶然,也绝非易事。
就这样,我们随人物一起站到了“起点”上,沿途似乎充满未知,要想探究“大浪淘沙始见金”的奥秘,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历史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事实上,许多创作难题,最终都是从历史的褶皱和缝隙中找到答案的。比如1924年末,第一次国共合作已面临较大阻力,此时在国民党上海执行部任职的毛泽东,正与以叶楚伧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展开坚决的斗争。这段情节在电视剧《毛泽东》中,我们用了近两集的篇幅细致表现,但到了《大浪淘沙》,在叙事空间相对压缩的条件下,如何通过一场戏简明扼要地交待事情始末,同时又能承载相应的戏剧功能?此时与毛泽东同在上海的有杨开慧、蔡和森、向警予、李立三、邓中夏等,但他们本身也是“亲历者”,对事件的来龙去脉早已熟知,因此不可能对观众“细说从头”。直到我们找到因为被捕入狱而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另一位“湖南老乡”李启汉的相关史料,他正是在这年秋天出狱的!于是就有了一场为李启汉接风洗尘的家宴戏,李启汉“洞中人”的自比,背后藏着创作者“拨开云雾见月明”的会心。
1926年夏,大革命的形势即将急转而下,用什么事件过渡?我们查到,邓中夏与李启汉妹妹惠馨在广州举办了一场婚礼。那场婚礼罕见地聚集了毛泽东夫妇、周恩来夫妇、刘少奇夫妇和李启汉、陈延年等早期共产党人,席间众人谈笑晏晏,言谈中满是对革命的未来、对下一代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但,不久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在场十人很快面临生离死别,1927年,李启汉、陈延年牺牲,1930年,杨开慧牺牲,1933年,邓中夏、何宝珍牺牲。诚然,婚礼上的他们无从知晓未来的命运,就像我们也无从得知那场婚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过怎样的贺词和对话一样,但有那么一个瞬间,创作者与人物之间,一定是达成了一种共识和共鸣的,这其中的温度与光晕,有心的观众应该也能体会到。
时逢建党百年,主旋律创作繁星满天,这就要求作品具有更高的创新性和辨识度。而新一代的观众,对这类题材又产生了新的审美期待。就在我们的创作开始时,能明显感觉到当今社会,有越来越多的青年想要了解、理解近现代革命史。为了回应这股思潮,同时更好地将散点事件有效地聚拢、勾连起来,我们引入了陈启航等几个当代青年的角色,由他们的视角来回溯历史。说实话,无论是最初决定时,还是在创作过程中,对于观众能否接受这种形式,我们都心怀忐忑,但从播出后的反响来看,大部分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还是认可这种创新的。
以往的同类题材影视剧,往往着重表述历史节点性事件,至于事件背后的缘由、争论过程,因其缺乏戏剧上的可看性而着墨不多。但这一次,我们设计了大量室内的辩论戏、开会戏,这无疑设置了一定的观剧“门槛”,也远不如外化的“大场面”“强情节”来得吸引人。的确,任何一个作品的特点,同时也是它的局限,反之亦然。我们相信,只要观众愿意像翻阅大部头一样,打开这部注脚满满的历史剧,便能细品其中深意。某种程度上说,我们恰恰身处在百年前先辈们为之奋斗的“未来”,他们口中的“未来”就是我们的“当下”,站在“两个一百年”的交汇点上,借着镜头和光影去走近其人、其事,既是一次致敬,也是跨越历史的致意。
《大浪淘沙》全网上线后,一位叫“如初”的网友评论:“一时睡不着,看到了让我的心突然静下来的电视剧”。静下来,或许你就能听到荧屏那头演员们的心跳。
《大浪淘沙》是一部群像戏,每一个人物形象,都对剧集的最终呈现起着关键作用。为了帮助演员们更好地理解和塑造人物,我们从开机前就组织剧本围读,在围读中,不仅要跟演员对台词、对戏,还要给演员掰开揉碎地讲清楚,这场戏发生的时间节点上,人物的状态,人物之间的关系,以及这场戏到底要谈什么、要解决什么问题,因为剧集中有大量的文戏,表现的是思想的交锋、观点的冲突和对事件、人物的评判,演员只有充分理解了台词背后的深意,他们的表演才能是准确生动的。
令我非常感动以及感谢的是,不管是戏份吃重的实力派演员保剑锋、成泰燊、海清等,还是剧中起用的那些挑大梁的年轻演员,都在整个拍摄过程中反复琢磨,互相切磋,全情投入并心怀敬畏,这才有了一个个立体而又鲜活的人物形象,并在播出后获得了观众的认可,我想这也是对他们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
当时,剧组办公室的长桌中间,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资料书籍垒成了一堵小矮墙。被它一隔,有时候看清对面演员的表情需要费些劲,有时候又清楚得很,那是因为,“墙体”的高度随着演员借书、还书的节点而时时发生着变化。再后来,剧组其他部门开会的时候,也会挑选几本相关书籍回去学习,到快杀青的时候大家发现,它竟然还比来时“长高”了不少,想来是为了方便交流和扩展阅读,有人贡献出了自己的“私藏”。
为了更真实而有质感地呈现这段党史,剧组先后赴横店、嘉兴、上海、延安等地,采用全画幅、6K标准拍摄,场景超过600处,搭景超3万平方米,其中许多是近乎1比1还原的,包括红船,以及民国时期的上海租界弄堂、毛泽东清水塘故居、延安窑洞等。剧中使用的道具,尤其是大量出现的民国时期的各种文本,都认真考证,力求做到真实还原,尽量减少误差。在制片、美术、摄影、电脑特效等各部门的通力协作下,达到了现场拍摄与后期制作的无缝衔接,虚实结合,完成了剧集所要求的一系列场景。拍摄和制作的过程对我们来说,既是工作,也是一次学习和提升。
故事讲了又讲,故事里人来人往,却不见得每次都能走进观众心里。创作者能做的,无非是倾尽全力在故事开始时点燃观众心中跳动、闪耀的一星火苗,接下来,就该是既定的结局向我们走来了,以倒计时的形式。最近我才发现,四年前那段有关《秋收起义》的感悟,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回应了我们在《大浪淘沙》创作之初的问题,而今天,把这些创作带给我们的美意写出来,是否也可视为一次遥远的致意?
作者:嘉娜·沙哈提(电视剧《大浪淘沙》导演)
编辑:周敏娴
责任编辑:邢晓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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