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贾芸上世纪90年代重返工作岗位

人可以被击倒，但不会被打败！今天是第108个国际护士节，对拥有30年护龄的上海护士贾芸来说，这番话别有意味。

1991年，在她最风华正茂的时候，她遭遇意外，左眼失明，奋斗的青春仿佛刚一开始就戛然而止。整整两年，历经多次手术的痛苦、面容损毁的打击，以及看不见未来的绝望，她最终选择了坚强，重回护士岗位。

令人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的今天，她成为一名优秀的临床护理专家，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凭借出色的护理水平，她开设的糖尿病护理专科门诊吸引全国患者慕名而来；她受邀拍摄的糖尿病管理教程，成为大学院校最受欢迎的慢病慕课之一。

她帮助了很多患者，其实她自己也曾是一个绝望的患者。

23岁花样年纪，遭遇飞来横祸

“时间过得很快，回想30多年前走进护校的情景好像就在眼前。”今年护士节前夕，仁济医院举行相关交流座谈，贾芸回忆往事，这是需要勇气的。

那是在1985年，仁济医院首次向全市公开招收定向培养护士，为了照顾体弱的母亲，贾芸放弃了报考高中，选择护士学校。

作为第一批仁济护校学生，医院特别重视，安排最好的医生上课，贾芸如饥似渴地学习。1988年毕业之际，成绩优秀的她被分到仁济医院心内科监护病房。这是整个医院挑战、压力最大的病区之一，集合着最优秀的护理团队。

1991年，心内科监护病房

白班、夜班、中班……贾芸在这里快速成长，口袋随时备着小本记录老师交代的要点。“半夜常常不能睡，一个接一个抢救病人，但当你看到生命从死亡边缘被拉回来，你会由衷赞叹在这里工作真的太了不起了。”贾芸不到四年就被评为医院第一届优秀护士。

受伤前的贾芸，风华正茂，干劲十足，憧憬未来

不过，幸福的日子不长，就在同一年，1991年，她遭遇意外。那天，她读完夜校，走向自行车场，只听噼啪一声，瞬间感觉眼睛一阵剧烈的酸胀与灼烧感。“左侧眼前一片漆黑，直冒着金星的景象，水混着血从脸颊流淌下来。”贾芸意识到情况严重。

同学们赶紧拦车护送她前往最近的医院——山东路上的仁济医院，这里也是她的单位。当晚，等到眼科孙慧华主任赶到病房从她的左眼取出异物时，那块如半粒花生米大小的铁片居然还是烫的。

医院请了无数次会诊，尽最大努力救治她，市一医院、新华医院等眼科名家都来了……

“23岁，突然间从一个护士变成了病人，一切憧憬都消失了。”贾芸说，当时的自己很想寻死，但躺在床上又没办法去死，是一种彻底的无力、无助、无望。

重回岗位，一只眼看书看到泪水不止

绝望的黑暗中，贾芸感受到了一道光。

由于父母在坚持工作、应对铁片伤人纠纷官司以及照顾贾芸妹妹的多头任务里，已疲惫不堪，这时，一群护理老师、同学主动承担起照顾贾芸的任务，照顾她吃饭，陪她睡觉，24小时全覆盖地护理照料她。

贾芸说，当自己成为了一个病人，看不见了，却第一次真切看清了护士这份工作的价值，“如果没有他们的精心照护和全心的支持，我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两年期间，贾芸在不断手术、激光等治疗中折返跑，虽然很“心”苦，但一个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她想回到护士岗位上。

“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去，哪怕门诊叫号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是护士。因为我深深体会到绝望中的人们心里的黑暗，以及他们对生的渴望，我想和那些护理姐妹们那样帮助病人。”贾芸说。

在家修养时，贾芸背着母亲练习护理基本操作——打针，由于失去了左眼视力，视觉立体感没了，用一只眼打针难度很大。贾芸在脚上、手上练习，把自己扎得很疼，但她咬牙继续。

慢慢练出门道的过程，是她在积攒“回归”的勇气。

1993年，贾芸重返岗位，护理部安排她在手术室负责信息发布。这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但贾芸不想让自己忘记做回护士、照顾病人的心愿。在手术室护士长的鼓励下，她加入了《围手术期系列化心理护理》课题组，做了很多科研工作，经常代表手术室参加学术会议和论文交流。

贾芸深深记得，她参与的项目涉及一套软件，但电脑还没普及，只好背着电脑主机去交流，结果护理部主任就帮她一路搬抬主机，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开会。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我心里很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鼓励我，让我燃起活下去的希望。”贾芸说，这样的感动无处不在，在手术室工作六年，她完成了大专、本科学习，获得学士学位。而这一切来自护理部主任丁学易的一再鼓励。

学习、备考，对贾芸来说不容易，她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来看书，由于用眼过度，她的眼睛会很痛，眼泪止不住，但她总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我只有这个了，我要活，就要好好活。”

“因为被爱过，所以才会爱别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2年，贾芸又迎来重要转型——作为护理部培养对象，她被调到糖尿病中心，成为医院第一个专科护士，从事糖尿病健康教育。

这一次她又被点燃了。在科室主任刘伟的支持下，她和同事们在2004年成功申报了医学院的基金课题。在传统健康教育的基础上，他们又培养了一批自我管理良好的志愿者，把他们的控糖经验和医护人员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在提高糖友们的自信心、改变生活习惯、促进健康行为方面，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这些年，贾芸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论文，发明教学工具，获得全国和上海市护理科技进步奖，全国各地护理学会、医院邀请她讲学。

贾芸在全国糖尿病护理学界出名了，但她难忘一点。刘伟主任曾问她，你这些文章的意义是什么？她被问住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病人呀。”刘伟主任点醒了她。

“是呀！我不应该停在虚荣心里，而应该把我的科研转成实际工作帮助患者。”2008年，仁济医院开出第一个糖尿病护理/教育门诊，就是贾芸的门诊；2017年贾芸又在仁济医院开出第一个糖尿病护理特需门诊。

“接待的第一个病人坐着火车从无锡慕名而来，让我特别感动。”贾芸的护理门诊里，很多受益的患者后来自发留下来成为志愿者，帮助其他病友，与她相处最长的有13年之久，他们坚持“用生命影响生命”。

接触了无数糖尿病患者，贾芸也相信，“失控的血糖”各有各的原因。

曾有一个糖尿病母亲向她求助，女儿读大一，也是糖尿病患者，但不愿打胰岛素、测血糖，因为怕被人发现病情，被人看不起，直到某次体育课晕倒，罹患糖尿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女孩一蹶不振。

这对母女走进诊室那刻，贾芸就意识到女孩心理问题的严重——她的头发全遮在眼前，仿佛整个人害怕被世界发现，把自己隐藏起来。

“这次来看病前，你肯定也想象过我的样子，那么我跟你的想象一样吗？”贾芸试探着问。女儿低头说，“不一样。”

“所以，其实糖尿病跟你想的也不一样，这不代表不好的生活，糖尿病是可防可治的，你看看你的妈妈，不仅病情控制得很好，还是糖尿病志愿者，很有活力。你无法改变一些事，但可以改变你看待事情的态度。”

贾芸娓娓道来，女儿慢慢抬起了头。

“你得了病，可以更有力量地活。”

“你要不要试着牵一下妈妈的手，原谅妈妈。不是妈妈要遗传给你这个病，天下没有一个母亲愿意把疾病传给孩子。能不能做一个勇敢的孩子，这个妈妈给你的东西，不是压倒你的力量，相反是让你变得更强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贾芸摘下眼镜，左眼的缺陷清晰可见。

“我没有因为这个伤痛而放弃自己，而是让它帮助我成为更优秀护士，让我更了解患者的痛苦，让我今天有机会看到我现在的一切。”

这一刻，母亲、女孩泪如雨下，母女心里十多年的坚冰融化了。

女孩开始积极用药，血糖控制地越来越好。母亲给贾芸发来短信，“女儿的状态越来越好，现在海外游学，真心感谢您。”

这仅是贾芸帮助的众多患者中的一例。她说，糖尿病很大程度上属于行为疾病，但行为改变又是非常困难的，面对庞大的糖尿病人群，她总感觉有做不完的事。她在参与开发手机远程管理系统，她呼吁慢病健康教育能纳入医保，让更多患者在得病的第一时间接受糖尿病教育，不要因无知付上更大代价，她还把目光投向糖尿病前期人群，希望这群站在糖尿病临界点的人不要成为新患者。

从事护士工龄30年，贾芸为何这么投入，她说，是因为无数人的帮助、鼓励让她走到了今天，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所以现在是她“返回爱”的时候。

“因为被爱过，所以才会爱别人。”贾芸说，护理工作如同一盏灯，会永不止息地发出亮光，可以使病痛中的人们在无尽的黑暗中找到前进的方向。

作者：唐闻佳
编辑：唐闻佳
责任编辑：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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