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电影 《百鸟朝凤》 而产生的各种热议,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这个现象背后,有1980年代文化遗产在今天的继承,有现代转型与传统文化的命运,有时代与艺术的错行。
从这个意义上说,《百鸟朝凤》 带给我们的,是一种超越文本的时代启示。本期文艺百家继续刊发两篇评论,希望将该片引发的思考推向深入。
———编者的话
因制片人的当众一跪,电影《百鸟朝凤》 成了今年初夏的一个文化现象。引发的话题,在网络爆红。电影的票房远超同类作品,至少避免了赔本的命运。
当然可以说这是营销的成功。但看过此片,我以为它还是电影本身的成功。至少,电影提出的问题,在大国崛起的时代背景下,具有深刻的意义。引起广泛的回响,理所当然。
《百鸟朝凤》 的主题其实有三个层次,一是作为乐器或者器乐的唢呐能否传承? 二是作为婚丧嫁娶风俗一部分的唢呐班能否传承,或者说是以唢呐为代表的乡村生活方式能否传承? 三是唢呐演奏中只认口碑不认钱的价值取向能否传承?
唢呐作为一种乐器或器乐是不会绝种的,它从异域到中国,已经完成了本土化的过程,它的音色音质,就像二胡一样,最能代言我们民族的精神。有中国人在,就会有唢呐在。
作为一种乡村生活方式,要完好地传承下去,可能比较困难。尤其在国门大开以后,多元文化相互激荡,传统的生活方式,要想一成不变,是不可能的。问题是如何变? 朝什么方向变? 变成什么?
至于只认口碑不认钱的价值取向,在当今之世更是难上加难。道德与金钱的矛盾,道德总是弱势的一方。坚守道德评判,需要勇气和理想。
吴天明在这三个层面上都想用人物和故事来回答,结果有时自己给自己出了难题。
比如,作为唢呐的传人,焦三爷坚持一代只传一人的老规矩。表面上是为了增加唢呐艺术的神圣性,客观上这是对唢呐的传承自设了障碍。为什么不能传二传三甚至传得更多呢? 尤其,电影中,游天鸣和蓝玉二人都是很优秀的徒弟,焦三爷却硬是要赶走一个,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吗? 以往的电影,类似的情节会在游天鸣和蓝玉二人之间进行道德取舍,比如 《舞台姐妹》。吴天明显然不想落此俗套,但是他却陷入了两难。
又如,当焦家班变成了游家班,本以为可以顺利传承的时候,却时移世易,遇到了外来文化的冲击。电影中游家班与西洋乐队形成冲突,直至大打出手,已不是隐喻,而是象征。几乎可以听到吴天明的大声疾呼了。但实际上,这场冲突是编导人为的,有些牵强的。为什么不能和而不同,和平共处呢? 正确的态度难道不应该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吗?
至于只有备极哀荣的死者才能享用 《百鸟朝凤》 的曲子,在当今之世,无疑是一个道德神话。焦三爷拒绝为某村霸演奏《百鸟朝凤》,当然值得肯定。但是在现实面前,这种坚持和坚守,是多么地不易。这是吴天明的理想情怀。虽然我们明知道它不堪一击,还是应当给予嘉许和喝彩!此处的吴天明让我们想起了那位想战胜风车的堂吉诃德。
比起小说,电影是暖色的。这是吴天明的绝作,是他留给世人的温暖。我们不应当辜负他。
吴天明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导演。他的 《人生》,他的 《老井》 都曾经给我们留下极深的印象。他擅长于描述黄土地上的人和事,对自己的乡土有着真挚的热爱和眷恋。《百鸟朝凤》也是如此,尽管小说原著写的是西南贵州的生活,但吴天明却把它搬到了黄土地上。这是一部具有中国精神的好电影,它让我们记住了乡愁。这是吴天明的乡愁,也是电影的乡愁。
对于这乡愁,我是比较乐观的。随着大国的崛起,经济的强盛,社会的发展,必然会带来文化的自信与自觉。即使某些曾经被轻视甚至被放弃的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只要它是优秀的有价值的,人们就一定会重新认识,使其发扬光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吴天明的 《百鸟朝凤》 的推出,正其时也。
又,陶泽如将焦三爷演到骨头缝里了。没有陶泽如,就没有 《百鸟朝凤》。陶泽如就是焦三爷,焦三爷就是陶泽如。不能设想另一个焦三爷的存在。一个演员一生中能够遇到这样的角色是幸运的,能够塑造成功这样的角色,是幸福的。
文/刘旭东(作者为江苏省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党组成员、国家一级编剧)